玲珑望秋月（节选）

　　古人说：惜花须起早，爱月宜眠迟。我却弄不清看月到底是不是爱月。白天太热、太吵、太多物象分散注意力，而夜晚总是凉爽的，安静的，月亮寐一扇天窗，银亮银亮的，想展臂飞过去，穿窗而入天外；又像一座天池，满地银水，想跳进去洗澡。人上不去，思想却上去了。有时又觉月亮像表，白玉做的，以一天为一时，一天缺一点，缺到不能再缺，又一天满一点，指示世上没有永恒的事物，永恒的意义在周而复始，灭而再生的断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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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世界人没有不爱月，据说连兔子也拜满月，爱的程度恐怕要数中国首屈一指。千古情场的花前是以月下为最佳情调，她柔和的清辉恰好既不明朗又不晦暗，不明朗则不暴露，不晦暗则不致看不见对方脸孔。故情侣们的“人约黄昏后”，总是选择“月上柳梢头”的辰光。崔莺莺“待月酉厢”，是诗情的选择，恐怕也多少隐含免得看错对象的心理吧？我们把上元、中元、中秋三个大节排在三个望日，称媒人为月下老人，都是取其光华圆满的象征。至于幽人雅士，“步月”更是成癖了，试看《红楼梦》三十七回探春致宝玉的信，她说：“前夕新霁，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难逢，未忍就卧，漏已三转，犹徘徊桐槛之下，竟为风露所欺，致获采薪之患。”一个和月亮建立了这么深厚、亲密关系的民族，今日竟有人认为外国月亮比中国圆，我实在想不通。

　　从电视上看到，人类真正“步月”过了，神话王国竟也真真实实的，做了人类太空探险的梯子，也许是远古以来的想象的挫败吧？不过留在月亮上的脚印不会向我们显影，在我们肉眼中，她依旧明媚如昔，依旧是情侣们定情的最佳气氛。只是太空人没有告诉我们，从月亮回看地球老家，是科学？是诗？抑是神话？

　　我想：只要人类不放原子弹把月亮轰碎，月永远会圆圆缺缺的亮着，逗人爱，适人遐思。不过爱月的应专属幸福快乐的人，忧离愁苦之辈是无份的。10年前有首歌，“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正是际遇不同，景同情异的说明。当我无意间微吟古人“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诗句， 忽觉月非月，而是浩浩宇宙一片枯叶，正婆婆娑娑滑落。

　　大荒：原名伍鸣皋，1930年出生于安徽无为，曾就读芜湖中学。到台湾后毕业于台湾师大，台湾知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