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人一样,城市的名气也要多年的积累。比如宜兴,历史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的阳羡,人们可以在考据的介绍中,感叹它数千年的制陶历史(据《宜兴县志》载,早在西周时期,约公元前11世纪—公元前771年,宜兴就出现了圆形升焰窑),还可以在有记载的2200年的建县历史中,寻找它的悠悠古韵。
陶艺砂器,环顾国中,虽有不少地方生产,然而,人们认可的首推宜兴,这里被誉为陶都,每年还举行盛大的陶艺节。口碑是历史的活广告,也可以让一切美延续。人们对某一物件的喜爱,或者,某个历史事件,大自然中某个物件,有了特别的闪光处,得到了大众的认可,在民间流行中形成优势,于是有了口碑,有了美的流播。而这宜兴的紫砂陶艺,就是因为丰富的民间性,瓜瓞绵绵,风华绝代,成为流芳广远的一种商品、一种艺术品。
我们走在宜兴的街头,正值初夏时分,小雨如酥,花香袭人。这是想象中的陶者紫砂圣地吗?可是,这里并没有其他地方为打名牌造声势,无处不是某个产品的集散、某个产品的卖场的场景。乘着苏南经济发展大势,这个富庶的县城,有了冠绝神州的陶艺紫砂,想象中应当有各类交易市场,各个热闹的展品推销,张扬经济实力,然而,错了,除个别店铺外,几乎与其他的城镇一样,琳琅满目的是各类当季用品和时尚的店铺。那些擦肩而过的人们,默默地与这个热闹繁华的世界交集,好像这里的历史,这里的名产,与他们无关,或许,熟视无睹,见惯不怪。这样一种沉静而内敛的生活态度与方式,是造化,也是一种修炼。
繁华是一种气象,而沉静更是一种蕴藏。作为苏南经济快车道上的一支生力军,宜兴有理由自豪,也有理由被关注。在这样的感觉中,我们见到了龙窑。
这里是丁蜀镇一个普通的院落,不规则的街道,院落杂居,不少家的门口堆有一些陶器制品。在一个门楼边,立有一方石牌,上面写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为国家有关部门制牌。据有关资料介绍:这是宋代的古窑。龙窑头北尾南,长约50米,窑身内壁以耐火砖砌成拱形,外壁敷以块石和太湖边上特有的白土,窑身左右设投柴孔(俗称鳞眼洞)42对,这些是投放燃料和观察火焰温度的窗口。紫砂烧成温度在1150摄氏度左右,所谓千度成陶。西侧设装窑用的壶口(窑门)5个,是窑工进出取放陶制品的通道。窑洞呈32度斜坡,它可以让火自下而上自然升温,窑尾还在烧着,窑头就可以出窑了,出空的窑位又放入新的泥坯,利用余热进行干燥加热。窑体上方建有窑棚,花岗石柱,上覆以木质梁架及小板瓦,用来遮风挡雨。燃料主要为煤、松、竹枝等。这尊龙窑是留下来历史最为悠久的一个,而现在还在服役,主要是烧制壶、盆、罐、瓮等一些粗陶日用品。
我们去的时候,是龙窑的空闲,停火休养。从外观看,它那圆圆的身子敦实硕大,如一条土龙伏卧,也许这就是其名称来源。我们深入内部,从中部黑色的肚腹中,看到了长长的隧道似的空间,顶端透示几星光亮。有人进去照相,太暗,效果不好,就有人喊了一嗓子,仿佛唤起历史的回音,仿佛进入了时间的隧道。是的,我们面前是一条时间的长龙,记录着陶艺紫砂的历史,至少是一个百年的民间艺术的见证。民间窑制品,源远流长,已成为宜兴人家中较多见的手艺,因其原料的稀少,加之工艺提高后对其要求愈发精尖,现在,要得到流传认可的大家的作品已极其不易,但是,作为最为大众的最为灵活的民间艺术,宜兴的陶艺紫砂,仍保持着旺盛的民间活力,各类小的作坊不少。
一座数百年的老窑,风雨沧桑,仍然青春焕发,服务于人,令人肃然起敬。出窑口边堆积了不少的烧制品,有盆有罐,也有陶瓷缸,大小不等,其大的壶状高半米,还有一些破碎的陶片,同行开玩笑说,弄不好,捡得就是文物啊。可是,没有见到那些精制的茶壶和艺术品,也不知陶艺大家们的作品是不是在这里烧制出炉的,就有人不无遗憾地说,古旧成精,龙窑老了,也许是太累了吧。
是的,在那成堆的可能是次品的陶品前,我们没有见到在博物馆、商品店里看到的那些精美的身价高贵的紫砂壶。它们之间或有不同,可相同的是,它们的问世,得益于大自然的赐与,也是巧匠们的创造,而且,最后总归要由无数个像龙窑一样的母体孕育诞生。千度烧制方成陶,是火的炙烤、炼制,才有艺术品的纯度。事实上,人们关心的是紫砂艺术的美,却很少知道烧制出艺术品的窑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它们安身何处,境况如何。
离开的时候,大家在这里合影,因有众多房屋影响,难有一个全景可取。拍出来的照片,也不太好。这龙窑,为紫砂器物的母体、摇篮,其实也是很简陋的,甚至粗陋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不在于它的外貌如何,出身如何。它的强韧,它的博大,它的坚毅,它的沧桑,甚至它的简朴与粗陋,都是它的品格。而经历数百年,它仍然傲然人世,历经烟火燎淬,孕育出那些或粗或精的陶器生命。可是,它在这个驳杂的村落中静卧着,除了那块牌子显示着它的身分外,是并不显眼的。我曾经看过几张过去龙窑照片,周围是一些空旷田地,龙窑的形象突出。世事沧桑,而今它躺在密集的村落街道中,几近被周围的拥挤所遮蔽,在粗朴简陋之中,平生几分孤独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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