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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2年12月26日 星期三

因为寻常,由是独特(旅游漫笔)

梁文道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2年12月26日   第 08 版)

  香港凤凰卫视主持人梁文道近影

  我一直没有拍照的习惯,尤其不喜欢在旅行的时候照相。要知道在这个人人拍照、时时拍照、影像已然泛滥的年代之前,摄影对大部分人而言是一种非日常的活动,一般人并不会一天到晚带着部相机随手抓拍;相反的,它是一套具有纪念性质的仪式,通常只在某些特别值得“留影”为念的场合出现,比如说结婚、毕业、家庭聚会,当然还有旅行。说它是仪式,因为它的拍摄程序很固定,常常由父亲、丈夫一类的角色安排流程摆位和掌镜,而且它构图出来的画面也都大同小异(无论是谁在拍,也无论是谁被拍),高矮远近前后一一自动站位,渐渐形成一组语法。

  旅行尤其必须拍照,因为现代的旅游景点以及特别受人传诵欢迎的大城市几乎是为带着相机的游客而生。例如巴黎,自从豪斯曼的大改造之后,这座光明之城就有了今人熟悉的样貌:笔直的林荫大道,辐射状的线条,两侧窗饰盛美的拱廊街以及路旁的露天咖啡馆。当游人带回来的照片越来越多,大家在还没去过巴黎之前就已无数遍地看过巴黎,这座大城市的性质也就变了。它仿佛不再是一个让人居住生活和交易的城市,而是一个生下来就要让人用眼睛去注视的片场。每一个配备着现代摄像器材的游客都在该处寻找最上镜的地点,最合宜的角度,乃至于最符合印象中记忆里那些有“巴黎味”的风貌。条条大道通向凯旋门,于是大家沿街观看拍摄,一路走下去就自然走到了凯旋门,然后按下快门,把被拍过无数遍的凯旋门再拍一遍:殊途同归。也就是说,巴黎是一连串景点的聚合体,去过巴黎的意思便是拍过这些景点(同时也与景点合照)。广而言之,当代无有一座大城、无有一处景点不是如此被游览拍摄,甚至要为了游览和拍摄而被重新规划。看看今天中国的“城市建设”,那些拔地而起的高楼和“地标性建筑”,那些大到只可远观而不可亲近的广场,你便明白它们不是让人使用的空间,而是供人观看及拍摄的布景。

  所以我不在旅行的时候拍照,反正要拍的东西都有人拍过了,不是吗?如果说旅行摄影是为了保存记忆,那么我宁愿把记忆存放脑中。正如摄影大师杉山博司所言:“摄影不是记忆,它只是记录。”不过,又有朋友告诉我,拍照这种有意识的行动可以让你看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透过取景框能够发现裸眼所不及的事物。如此说来,旅行时照相竟然还能另辟蹊径,逃出被规划的视线?这是什么意思呢?会不会就像亚东(张亚东,著名音乐人。——编者注)这批视觉游记,去了巴黎,但完全不见想必应该见到的巴黎?亚东几近刻意地回避了现代旅游的训令,不管是巴黎还是旧金山,他都只想让我们看看小孩,看看天线,顶多加上一片大海。去了著名的旅游胜地,拍的却是日常不过的生活,于非日常中日常,这岂不也是非常的手段?在他的作品里头,那些地点的个性被压抑到最低最低的程度,不加标记,你很难辨认得出他到底在拍什么地方。有趣的是,旅游景点的个性往往却是至为俗滥的东西(比如说金门大桥和巴黎铁塔)。所以这是试图为旅游重新翻出个性的吊诡尝试:因为寻常,由是独特。

  或说,何必旅行?儿童无处不有,你用不着特地渡洋寻找,北京家里一下楼就拍得了。也对。然而诗也是如此,绞尽心思地扭曲语言的正常使用,目的竟然是为了感知生活的日常。有话不能好好说,大概就是关于诗的最简单的定义。看看亚东的照片,他配上的文字,和他排列它们的方式及顺序,我猜想他其实一直想当个诗人。

  (摘自《初见即别离》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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