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评论

人民日报 2024年12月19日 T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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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发诗歌的种子(金台随笔)

张 静 《人民日报》(2024年12月19日 第 05 版)

  与古诗词为伴,是件令人享受的事。在我的老师叶嘉莹眼里,“古典诗词凝聚中华文化的理念、志趣、气度、神韵。中国古代伟大诗人往往是用生命谱写诗篇、用生活实践诗篇,他们把自己内心的感动写了出来,千百年后的我们依然能够体会到同样的感动,这就是中国古典诗词的生命力。”

  叶嘉莹一生都致力于古诗词的研究和推广。前不久,有老师在南开大学的讲座上提到这样一个观点:“有的人,在作诗的那一刻,是个诗人;有的人,在读诗的那个瞬间,是个诗人;而叶嘉莹时时刻刻都是诗人,她已经在生活中活成了一首诗。”

  “白昼谈诗夜讲词,诸生与我共成痴。”叶嘉莹是沉浸在诗词中的,日常情境中她也喜欢吟诵烂熟于心的佳句名篇。看到道路两侧的花树怒放、花伞如盖,她会低吟“绣幄鸳鸯柱。红情密,腻云低护秦树”;回家路上看到紫玉兰树开始飘零,她会想起“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看到园丁在院子里种瓜,她脱口而出“瘦地翻宜粟,阳坡可种瓜”和“幸结白花了,宁辞青蔓除”,并点评道:前者是诗人生活的实践,后者是生命的感悟。

  中国是诗的国度。从诗情画意到意蕴旨趣,从精神气质到家国情怀,越来越多人在古诗词里,发现“一种感发人心的力量”。

  叶嘉莹也是一位优秀的老师。她曾谦逊地说:“在创作的道路上,我没有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诗人,在研究的道路上,我也没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学者……在教学的道路上,虽然我未必是一个很好的教师,但我却确确实实为教学工作投入了我大部分的生命。”回想改革开放之初,思念祖国的她给国家教委写信,请求回国教书。即使到90多岁高龄,她依然坚持教课,只为“在有生之年,把即将失传的吟诵留给后学者”。

  抱持对古典诗词的拳拳之心,叶嘉莹一生读诗、释诗、写诗、讲诗,引领读者体味“兴发感动”的力量。这种由生命体验形成的精微理解,搭起通往诗词国度的阶梯,鼓舞当代人追求诗意生活。正如叶老师自己所说:“我亲自体会到了古典诗歌里边美好、高洁的世界……我希望能把这一扇门打开,让大家能走进去,把不懂诗的人接引到里面来。这就是我一辈子不辞劳苦所要做的事情。”

  最近,很多人在看讲述叶嘉莹人生的纪录电影《掬水月在手》。影片的英文标题,用了莎士比亚诗里的一句“Like the Dyer's Hand”,意为“染匠之手”。真是一个极妙的比喻!诗词之于叶嘉莹,就好比染料之于染匠,浸润已久,留下洗不去的色彩。叶老师一生与古典诗词相伴,自己也带有了诗词的光彩。

  那我们呢?我们希望自己带上什么样的色彩?又期待自己成就怎样的匠心?

  斯人已逝,文化不息。中国古典诗词的内在精神和兴发感动的生命不会中断,而中华文化的长流也一定能够绵延不绝,沾泽未来的世世代代。叶老师的心愿言犹在耳:“我在等待,等待因为我的讲解而有一粒种子留在你的心里。多少年之后,等着这一粒种子有一天会发芽,会长叶,会开花,会结果——‘千春犹待发华滋’。”

  那些播下的种子,正在生发。

  (作者为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