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西柳州的柳江边,有一条街道叫谷埠街。过去,柳州产的大米都是在这里上码头,通过船运出去,所以这条街一直都是人来人往、商贾云集。上世纪80年代,我从桂中一个偏僻地方来到柳州读书。每到星期天,我总是要到谷埠街边的一家书店报到,在书店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书店晚上9点打烊。此时,路灯已经点亮,音乐声充盈于耳,街上人头攒动。这时候,总能闻到一股特殊的香味,像是炒螺的香味,又像是炸腐竹的味道,还夹杂着一股酸笋的味道,这就是螺蛳粉的味道了。
有些人闻不习惯这味道,说它是臭的。但是,对我而言,这味道再熟悉不过了。家乡每年清明过后,山上就会冒出密密匝匝的竹笋。母亲带着我们上山挖竹笋回来,先削去皮,把笋心切成片状,焯过水,然后装进坛子里,用浓稠的米汤浸泡,把坛口封起来。经过个把月的发酵,再打开坛子,那酸笋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屋子。香啊!我们闻起来的确是香的。
谷埠街上的螺蛳粉店,我格外喜欢“黄氏”。这家店用的木耳、腐竹、辣椒、酸豆角和其他店家似乎并无二致,但用的酸笋据我判断应该是腌制了颇久,这正是螺蛳粉的精髓。晚上九点,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嗦一碗“黄氏”螺蛳粉,酸、辣、爽、滑、香,五味齐全,心满意足,返回学校继续读书。
毕业参加工作后,我曾经到柳州市周边一个叫龙团村的地方,抓教学点的基础建设。这是一个有六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小孩入学率比较高,也培养出了六位大学生,香梅是其中的一位。到了她家,我看见院子里整齐地堆放着六个很大的水缸。一问,才知道这些水缸里装满了酸豆角。她妈妈说:“全靠这些酸豆角,卖到柳州市里做螺蛳粉供小孩读书,香梅才能上大学。”我在龙团村住了一段时间,发现家家户户都种有豆角,都制作酸豆角,其收入支持了村里孩子外出读书。我就此写了一篇文章,在报纸上发表了。龙团村的酸豆角也渐渐小有名气。
后来,我调到柳州的一家金融机构工作。一天,正是紫荆花开的时候,市商务局的同志来到我的办公室,说有客商打算开发袋装螺蛳粉,打开互联网销售这条通道,希望我们给予金融支持。我这才想起,不久前《舌尖上的中国》介绍了柳州的酸笋,这种味道独特、原本并不被外人看好的地方风味突然走红,变得供不应求了。在我的印象里,螺蛳粉只能算是这座城市的市井烟火味,难道它还能够走南闯北甚至漂洋过海?但是,再往深处想,柳州人是真的喜欢这股味道。每次出远门,或者到外地出差、求学,一回到柳州,行李未曾放下,就要先直奔那些散落在街头巷尾的螺蛳粉店,响亮地和店家道一声“二两,加辣,加鸭脚”,然后埋头在一碗粉里大快朵颐。如果把螺蛳粉制成袋装,让远方的亲人们念兹在兹的时候能够找到一份家乡味道,是否也能消解那份遥远漫长的思乡之苦呢?
事情推进的速度远超我的预料。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袋装螺蛳粉便研制成功。当我把袋装螺蛳粉寄给远在国外的妹妹,她喜出望外,在视频里激动地对我说:“以后,即使是在天涯海角,我们也能品尝到螺蛳粉的味道了!”
2015年,我来到柳州的融水苗族自治县大年乡吉格村开展脱贫攻坚工作。这里山高林密,生长着几千亩的香杉和麻竹。此时,柳州螺蛳粉正走红于大江南北。我和市螺蛳粉协会的同志说,能不能和协会搞个合作,让村里的乡亲们也能共享螺蛳粉发展的机会?对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为村里请来一位做了三十年酸笋、在当地颇有名气的师傅。乡亲们足不出户,就在师傅手把手的耐心指导下,掌握了地道的酸笋制作技法。这些酸笋经过协会同志的介绍,很快就被几家做袋装螺蛳粉的企业全部收购了,村子的脱贫工作也从中受益不少。
如今,螺蛳粉已经成了柳州的一块招牌。一碗碗筋道爽滑、被辣椒浸红的螺蛳粉,经由短视频走红网络,成为大家竞相网购品尝的爆品。螺蛳粉的生产厂家一度忙得不可开交,发货车的汽笛声催得生产车间里的人们根本停不下来。更有许多网友选择亲赴柳州“打卡”,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突然摇身一变成了网红城市。每到周末,或是节假日,许多螺蛳粉店就被拉着行李箱的年轻人团团围住。他们有的是坐动车来,有的是坐飞机来,早早就做好了攻略,把全市的网红螺蛳粉店提前做好标记,按图索骥,一家连着一家优哉游哉地吃过去。
一阵风吹来,螺蛳粉的香气飘过柳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