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成列而飞的一队雁群从高远蓝天飞过时,身穿或蓝或白布衫的妇女,把一粒粒蚕豆籽丢进用点豆桩在湿软土垄上戳出的小洞。她们戳了丢,丢了戳,倒退着身子前进,蚕豆就这样一直被种到田坝的尽头。
在滇西,从初冬到盛夏,坝子里搂肩挽臂都是蚕豆植株的身影。
在大理白族自治州的剑川县,还是早春,妇女就走出家门,下田采摘过于茂密的蚕豆叶,以免它们抢走整棵植株的养分。这些经霜的豆叶被采摘回家后,煮一煮,在清水里漂净,拧干,切细,加上火腿丁、豆米(泡发后剥去皮的老蚕豆粒)烧成一锅。呈现在眼前的诱惑就是:墨绿的豆叶片、红色的火腿粒、牙白的豆瓣儿,在奶白色的汤水里沉浮,香气四溢。再来一碟褐红褐红的自家做的豆瓣酱,三坊一照壁里的日子就滋味无穷了。
而丽江市永胜县的早春,在蚕豆株过膝的田里,女孩们会弯腰伸手,掐取一根根从豆株主干旁逸斜出的嫩枝。这中空外直、胖胖嫩嫩、滴答着青涩汁水的一根根嫩枝,被称为豆笋。
准备一碟用糊辣椒粉、花椒粉、草果粉、八角粉、丁香粉、茴香粉、食盐混合的蘸料或者一碗由当地人自酿的梨醋、酱油、油泼辣椒面、食盐、鸡精调制的蘸水,然后拈一根豆笋,撕去它绿绸般的薄皮,蘸一蘸,递到嘴里,立刻,清香袭人,仿佛田坝的大好春光尽数直奔肺腑。豆笋还可切为寸段凉拌,亦可用火腿或香肠爆炒。不论哪种做法,入口后感受到的田园鲜脆,荡气回肠。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蚕豆生于剑川、永胜,竟然茎、叶可食。甚至不止于此,在永胜我还吃到过连着豆荚的蚕豆炖鸡。吮够鸡汁的豆荚和包裹在里面的豆粒,糯糯的,入口鲜香。
“新蚕豆之嫩者,以腌芥菜炒之,甚妙。随采随食方佳。”这是袁枚在《随园食单》里记写的一笔。这位以诗文著称的美食家在对326种菜肴点心作精妙介绍时,没有忘记蚕豆。
在剑川、永胜,践行蚕豆的“随采随食”,莫过于在立夏和夏至。
剑川立夏有吃青的习俗。这家那家田里最饱满的青豆角,会大模大样乘坐小伙子系着蓝丝带的漂白草帽,或者姑娘的绣花围兜,到大青树下、清水河边汇聚。
孟夏时节,在永胜,结满豆荚的蚕豆株在镰刀的唰唰刈割声中成行成排睡倒田垄。到了夏至这天,这里那里,总有年轻人抱一抱半干半湿的带荚豆株,择一道宽平的田埂,将其点燃。火焰升腾,豆荚炸裂,香气喷涌。找一根细棍朝火堆频敲猛打,珠玑般的豆粒就咧着嘴蹦跳得满地都是。不顾烫手,抓一粒迫不及待送入口中,越吃越香。
作家汪曾祺在《蚕豆》一文里开列了一串蚕豆零食,有上海老城隍庙的奶油五香豆、苏州油酥豆板、四川北碚的怪味胡豆等。他还以豆瓣酱为例,说蚕豆可作调料。其实,作为调料或者配料,蚕豆米经常出现在各种汤里。如豆米海菜汤、豆米萝卜汤、青豆米酸菜汤等,还有什么豆米小汤圆、豆米面片汤之类,不一而足。加入蚕豆米的汤,在提了鲜的同时增加了浓稠的乳白。
蚕豆的滋味令人愉快。它简直就是一种生活的调味剂,能给平常时日注入某种念想,通过舌尖,给人以温润的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