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之下,生机蓬勃。山间沟谷,色彩缤纷。色彩的闸门打开,在山野间腾起层层或红或紫或白的波浪。随风而来的,是花的香气,绵绵不绝扑来。人们纷纷从屋子里走出来,山腰看花,沟谷田垄里忙碌。
花开了,蜜蜂忙起来,在大山里追寻一束束绽开的花。看一只只蜜蜂钻进金黄的油菜花里,再看一只只蜜蜂飞舞在雪白的槐花里。蜜蜂“簌”一下滑出花蕊,又“簌”一声钻进另一朵花蕊。蜜蜂在花蕊里蠕动,花朵在微风中颤动,一朵又一朵。
花开了,养蜂人赵合昌也忙起来了。他腿脚不太利索,穿着防蜂服,一巢一巢清理隔王板,然后又用隔王板把蜂群分隔成育虫区和产蜜区……他一边在四处飞窜的蜂群中忙碌,一边还哼唱着小曲。
赵合昌所在的村子是我的乡村振兴联系村,他是我的联系户。前些年,见到他不是这样子的。山里生活五十多年的赵合昌,一次在庄稼地里犁地,不小心被耕牛拉下了田坎,摔断了左腿,落下终身残疾。落下腿疾的他心境一下子变了,话少,脾气大。
我去见赵合昌的时候,正值五月,槐花开得正盛,一簇簇,一串串。我感叹了一句:这花好香呢。赵合昌站在满树繁花、缕缕槐香的风里,苦着脸,懒懒回了一句:花香又不能当饭吃。
我一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空荡荡的院子里,落满了星星点点的槐花,一阵风吹过,花瓣旋转、飞舞,最后一地的槐花被风扫到了院坝的一角。
我和他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房间,他跟过来,好像想要说什么。我说这山里空气不错啊。他立马开腔应了一句,是啊,可惜我腿不好,也缺产业。我说,这地方这么多野花,很适合养蜜蜂呢。赵合昌一脸惊讶地望着我,好一会儿才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怕得不到支持。
那天,我和赵合昌促膝交谈,谈蜂房的建设,谈蜜蜂的选择,谈蜂蜜的制作。我们还谈到小时候吃蜂蜜的趣事。小时候,家里养一巢蜜蜂,收割一两斤蜂蜜,父母拿到街上卖了,换成我们的学费。为了吃上一口蜂蜜,在大人收割蜂蜜之前,孩子们偷偷揭开蜂巢,取一块蜂蜜来吃。有时,蜜蜂蜇伤了脸,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缝。
那晚,我们谈得意犹未尽。我说,咱们明天就干。赵合昌坚定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我帮忙请来木工,在赵合昌房前屋后搭建了十多个蜂箱。蜂箱用木板做成,给蜜蜂留了一个个小指头肚大小的洞口,成群成群的蜜蜂就从这个洞口飞出飞进。我帮着准备了摇蜜机、起刮刀、隔王板等基本工具,还请来养蜂技术员教赵合昌如何养蜜蜂。
一次,我去赵合昌家里,木桌上的一张草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三月十八日,梨花开满枝,花白晃眼,花香得呛人。三月二十五日,油菜花还是花骨朵儿,一夜风后就开圆了。蜜蜂都去撵菜花了。四月三日,先是小雨,后出了太阳,阳光带雨,蜜蜂也喜欢这清清气息。我对他一笑,你还是诗人喔。他说,写着玩,写着玩的。
我说,追着蜜蜂看花,多美啊。赵合昌嘿嘿一笑,说,睡在木房子里,看得见天上的星星,闻得到山野的味道,是美。
我隔三岔五就去赵合昌那里,看他养蜜蜂。隔几天,山野的野杏子花开了,满山满坡的杏子花,远远望去,似点点胭脂,又似团团锦云,一群蜜蜂在花丛里翻飞采蜜。隔几日,满山满野的山桃花开了,桃花比杏子花热烈,或粉或红,异常绚丽。再隔几日,满山坡的油桐花开了,大朵大朵的,一簇簇挂在枝头,成千上万的蜜蜂在淡淡的清香里飞舞忙碌。
前几天,赵合昌让我尝一尝他家的槐花蜜。亮晶晶的透明橙色液体,其香清新,一杯一杯地饮,月光摇曳,夜色恍惚,远处仿佛有布谷声声。这让我忆起了少年时春夜走在山里,槐花飘香,月光细微。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有时槐花随风四下迸溅,即使肉眼没有看见,肌肤也是能够感受到的,比如那溅入领口里的两三颗槐花,痒酥酥的,一直痒到了心里。
赵合昌干得风生水起,每次有收获了,他都第一时间告诉我:芒种这天,三号蜂箱分蜂了,得准备新的蜂箱了;去年收入五万多元,被评为“先进”;今年准备网上销售蜂蜜,注册了商标;还准备办家民宿……
我仿佛看见养蜂人在漫山遍野的花海里忙碌,蜜蜂在嗡嗡伴随。这份甜蜜的事业,化作乡村美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