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报道

民生周刊 2023年07月24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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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总有奇迹

《 民生周刊 》( 2023年07月24日   第 07 版)

    自述人:姜同珊,39岁

    试管原因:卵巢早衰

    对于试管产生的费用:无压力

    无限蔓延的无力感

    2018年,我在北京一家妇幼保健院进行了一年多的促排卵怀孕,没有成功受孕。

    无奈之下,开始尝试试管婴儿技术受孕。当时我对试管辅助生殖技术,一点都不懂,最初特别在意的是取卵过程会不会很疼、做了试管会不会导致更年期提前?

    真正就医后,这些问题都不那么重要了。因为一个环节接着一个环节地走,顾不上思考那么多,我选择的这家医院生殖中心的医生和护士态度都不是很好,护士交代的检查项目、注意事项只说一遍,必须记住,再问,马上凶你。

    就诊大厅里永远都是乌泱泱的患者,早晨排队挂号的患者一直排到大街上,看着那些等待的患者,我想,如果我是医护中的一员,天天面对一个又一个需要重复回答的问题,还有永远看不完的病人,估计态度也不会好。

    医生给我和老公开了“进周”前的检查申请单,这些检查项目都是自费的,不能走医保。

    我第一次试管做的是长方案,需要先降调,再促排卵,整个周期需要30天左右,促排针打了将近20天,身边患者果纳芬用量150IU(国际单位)时,医生已经给我用750IU的量了。

    漫长的促排、B超监测卵泡生长之后,终于等到取卵的日子,B超显示3个卵泡,最大的21毫米,两个16毫米左右。因为注射了麻药,取卵一点都不疼,取完卵后,躺在病床上我跟老公说,接下来的流程是不是配成胚胎该移植了?

    这时护士来通知,3个卵泡都是空的,里面没有找到卵子,稍微反应了一下,我们明白了,没有卵子就不能配成胚胎,之前所有努力都白费了,钱也白花了。我终于明白,试管婴儿辅助生殖技术不是万能的,之前自己还无知地以为,只要做了试管,就能怀孕。

    短暂休息了一个月后,再次挂号,再走流程,再次制定促排方案时,医生跟我说,如果你的内膜不好,可以促内膜生长;如果有炎症,就消炎,但你的问题是没有种子,没有种子神仙也救不了你……

    医生说着把一摞检查单丢给我。

    从医院出来,站在过街天桥上,看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从未有过如此强的无力感,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些曾经听过的别人无法怀孕的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回到家里,我大哭了一场。我没有身边患者们的坚强,我不是怕注射促排针和取卵手术等的疼痛(这个时候的我已经没有初期怕疼痛、怕试管引起提前衰老的担忧),我就是特别害怕不成功,医生说我的情况成功率不到1%,这带给我的无力感特别强烈,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能提高成功率,完全没有努力使劲的方向。

    接下来,我服用了很多不知道有没有起到作用的保健品,每天下班后跑步、爬山,饮食、作息方面也做了调整。

    哭过之后,冷静下来,不死心的我想再试试有没有可能找到一颗种子,成为那1%?

    奇迹

    第二个方案是拮抗剂,其中医学原理我不懂,就按医院的流程走,这个流程走得很快,取卵日,取到一颗卵,护士通知我们时,我发现老公的表情放松下来了,哪怕有一颗卵也好,就算没有配成胚胎,至少有一颗种子,我这样安慰自己。

    3天后医院通知我胚胎配成了,C级胚胎,说移植成功率极低,问我是否移植。

    这个时候,疫情暴发,医院严防死守,身边很多试管患者无论处在哪个流程阶段,几乎都受到了影响,很多人被迫停止继续流程,外地进京都很难,别说继续做试管了。

    我的那颗级别很低的胚胎决定养囊了,虽然医院说成功率几乎没有;就算养成囊胚,解冻移植时,解冻过程中就极可能死掉;就算不死,移植后胚胎也很难正常发育,要么胎停,要么自然流产……

    5天后,那颗囊真的养成了,生命里总有奇迹,我们全家都好开心,出去吃饭庆祝。因为疫情,只能缴纳费用先冻起来。

    2022年初,疫情还在持续,医院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囊胚选择如何处理,是继续冷冻、移植,或者捐给医学,还是选择丢弃?

    我老公认为,这个胚胎一定是移植不成功的,说捐给医学作贡献吧,我也认同他的观点,他说我们领养一个孩子好了,好好爱他,就跟我们自己生的孩子一样。

    当天晚上,我莫名失眠,第二天我决定移植这个囊胚。

    移植特别简单,就是丢进子宫里,时间也就半分钟,我跳下手术台问能着床吗?医生说,如果着床,就是奇迹。

    好吧,那就当他不存在吧,离开医院我就去单位上班了。

    接下来的14天,生活、工作照旧,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也没有任何异样,我觉得那颗囊胚早就没影子了,但还是按时用雪诺酮,按时回医院抽血验孕。因为不抱希望,也没有紧张,HCG结果却显示我怀孕了,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没花,也不是做梦,那就是生命里真的总有奇迹。

    医生可没有我这般开心,“看血值翻倍吧,估计保不住”。第一次,我在医生那里听到“抱活率”这个词,不是着床了就能保住,要看血值翻倍,是否长胎心、胎芽等问题。所谓抱活率,就是把用IVF技术受孕的孩子活着抱回家。

    果然如医生所料,开始流血,黄体酮也补不上去,我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姐姐的女儿是学医的,我让她来帮我注射肝素,因为我不敢走动,怕孩子没了。外甥女拿着针在我肚子上非常慢地往下扎,我就想起了电视剧里的情节,这不是帮我打针,这是给我上刑。

    孕4周,我到医院建档,产科专家说:“清宫吧。”什么意思?“意思是你大龄又高血压,不能怀孕。”

    千辛万苦得来的怀孕机会,“我不清”。

    那就要承担可能带来的后果,什么子痫了(宝宝和我都没了),什么胎死腹中了,医生把可能会出现的危险都跟我说了,然后啪的一下给我的病历贴上了橙色的高危贴。我回到家,没敢跟老公说这些,怕他也让我清宫。

    孕前期,别人每月一次的产检,我要每周去一次,或者次数更多,流血三天两头发生,我的心情也跟着起起落落,全家人都提心吊胆,单位里也给了我足够的包容,让我安心保胎。

    孕12周,流血最多的一次,去医院的路上,我内心已经确定保不住了,躺在急诊室里,医生给我输液,说可能保不住了,让我不要动。我闭着眼睛想起生殖中心医生的话,抱活率,优胜劣汰,这个胚胎就该淘汰了,就这么走了吗?心里难受得很,但突然想谢谢这个没出生的生命陪伴我走过了3个月,这是我生命里最煎熬也是最幸福的3个月……

    可是,生命里总有奇迹,一觉醒来,我老公说:“孩子暂时安全了。”这也是我保胎过程中最后一次流血。

    2022年10月16日早晨,我躺在手术台上,声音温柔的麻醉师用牙签让我辨别哪种感觉是痛感、哪种是触感,我听到一声特别微弱的啼哭,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的孩子活着出生了!这算抱活了吗?

    10月21日上午,深秋,医院停车场阳光明媚,一切都那么美好,家人们无比开心地开车接我们回家,剖宫产的我坚持自己抱着软软糯糯的婴儿上车。

    Apgar评分(阿普加评分,指对新生儿出生时的器官系统的生理指标和生命素质进行的评分)为10。诚然,在概率上,我是幸运的,那不到1%的抱活率被我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