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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自白

《 民生周刊 》(

    编者按

    从哈尔滨到温岭,我们需要走过三千公里路程;从哈医大杀医案到温岭杀医案,我们仅经历了一年半的时间。这一年多来,或许每个人都曾踏进过医院,而当我们与医生对视时,彼此又在想些什么?百年前,鲁迅选择弃医从文,力图从思想上诊治国人的“病”。如今,当道德与医德成为讨论对象、当救人与害人成为怀疑内容,某种“病”似乎又再次出现。病态下,无论医生或是患者,都会成为某种不完善体系的牺牲品。医生面对的是屠刀,而患者或许即将面临无医施治的局面。温岭案恰如一粒石子,在人们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有人愤怒、有人称快,也有人在刚做完手术的夜里书写悲悯……

    请以普通眼光看待医生群体

    文/复旦大学附属儿科医院小儿科医生 李凯

    当我要提笔写下这篇短文的时候,已经快接近深夜了。尽管我一天很忙碌,要查房、要批病史、要收病人、要上台手术、要出门诊、要和家属谈话、接待众粉丝家属咨询、去ICU看病人、要不断更新和修改医嘱、要去看各种检查结果,还要听答辩、接待疑难会、诊查文献、写论文……我还是决心放弃晚上已经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写点什么,也算有所反思,万一遇到不测,也算有所交代。

    这几天的杀医事件闹得纷纷扬扬,褒贬不一。微信上支持医生的多是医生和亲人,难得有好友为我们发声。(这)使我不得不躬身自问:是不是我们平时太过分了、太缺德了、太坏了,使得我们在被践踏、被威胁、被死亡的时候,仅剩下观望、冷笑,甚至落井下石?

    我,读了几十年的书,得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个美好的愿望,愿家人健康、工作愉快、生活安定;我,靠辛苦、汗水、智力和勇气,换来一份不高也不低的收入,过着不好也不坏的生活;我,拒收着红包,却也心安理得接受患者的感谢和馈赠,并用自己的方式给予偿还,维护着我的自尊……我,担心病人的安危,经常夜不能寐,甚至整夜留守,却对无力回天的疾病也无可奈何,终生抱憾;我,面对患者家属言语、行动上的侮辱,也会反唇相讥……我,能够给朋友带来的好处,仅仅是看病的方便和免费的咨询,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推杯换盏。

    我只是千千万万普通医生的缩影,他们和我一样,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做着他们本职的工作,甚至,毫不夸张地说,过着比普通人累点、心理压力大点的生活。我们脸上的皱纹,不仅仅是岁月的流淌,更多的是心理的压力、本能的责任感所留下的痕迹,而我宁愿自欺欺人地相信,这是一种成熟,而不是一种衰老。我们希望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无关乎理想抱负,只求完成工作和任务。我们从不希望被冠以天使的称号,却也不想和魔鬼挂钩。

    但是,我们怎么了?就这样变成了众矢之的,成了刀下之魂,成了可以随意发泄、辱骂的对象,成了被人轻视甚至鄙视的人群。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我们怎么成为坏人了?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但,我还是相信大多数人是对医生同情理解的,就如大多数的医生是有职业道德和操守的,对病人怀有敬畏之心的。我不企望制度的改变,不企望知识价值的提高,不企望经济待遇的提高,也不想有劳动强度的改善。我只企望大多数的病能治好,患者能理解、尊重我们,人们能以普通人的眼光看待我们这个普通的群体。

    我们的“作品”是无价的

    文/北京宣武医院神经外科医生 张鸿祺

    作为一名从业将近20年的外科医生,我成功救治过无数的患者,也得到过无数的赞誉和好评,当然也碰到过无数让我心寒的家属和患者。

    我们接受的教育是医者仁心,治病救人是我们的职责。我现在无限热爱我的职业,这不但是我养家糊口的本事,也(让我)从内心喜欢这份工作,享受每一次手术成功的快乐。在我的内心深处,每一次成功的手术都像一件艺术作品。虽然这件作品不能拍卖,不能转让,不能让我的女儿继承,但每一次我都会有一种成就感和荣誉感。我会和我的同事们分享,在学术会议交流。

    当然我也有不成功的病例,或者是有并发症的病例,我会和你们一样伤心、气馁、不思茶饭,甚至抱头痛哭。我原来不理解我的一位长辈级专家越老越不敢做手术,现在我理解了,因为每一次的失败对我们都是一次不亚于您失去亲人的痛苦。但最近发生的令人发指的恶性伤医事件让我陷入深深的彷徨:我是不是还要继续我的工作?但是,无论今后我做出怎样的选择,我还是想给你们一些忠告:

    医生不是神仙,不可能让您或者您的亲属起死回生。不要以为红包就是我们给您安全手术的定金,一旦拒收您会怀疑我们的真诚,一旦接受我就得保您百分之百的安全。我想告诉您,红包其实玷污了我们的职业。艺术家的作品可以天价出售,而我们的“作品”是无价的。

    不要逼医者沦为无良

    文/某市某领导

    昨天下午获知这一噩耗(温岭案)后,我一直无法静下心来正常工作,食无味,睡不香。我曾经在一个县卫生局工作,负责医疗纠纷处理整整八年。我经历过各种各样的医患矛盾,一直在关注医患矛盾的发展变化。有一个结论,其实并不复杂而深奥,任何有理性思考能力的人稍作分析都会赞同。那就是,医疗纠纷的发生率以及医患矛盾的剧烈度,与政府对医疗事业的财政投入成反比,与媒介对医疗机构的负面曝光成正比。         

    上世纪八十年代,政府推出医疗卫生改革,方向是产业化,核心是断奶,让医疗机构自负盈亏。搞了十年,国家发展研究中心公开宣称,医疗改革不成功。然后,新一轮的改革又近十年。从暴力伤医事件有增无减的现象看,如果有人说新医改成功,很多人听到会禁不住呕吐。

    不为良相而为良医。古往今来,人们认同良医与良相一样,都有济世救苦的抱负和能力。而到了眼下,医者的地位不但与良相相去甚远,而且他们已不得不为坚守底线而苦苦挣扎。医者仁心,是在医者自身生存无忧的前提下达到的境界。我要说,医非神者,当社会屡屡倒逼医者突破底线,医者也会改变。我要大声疾呼,不要逼医者沦为无良!        

    善待医生,就是善待我们自己!

    (本刊记者郭铁整理)

医患绝症
温岭杀医案始末
医疗暴力分布肌理
“我”的自白
“解放医生才是根本出路”
“医患矛盾是一种体制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