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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向军:嵌入秦巴山区的女人

□ 本刊记者 陈沙沙 《 民生周刊 》(

    12月的四川省仪陇县金城镇笼罩在阴雨之中,空气潮湿。道路顺着山势上下起伏,似乎无论往哪个方向行走,都避不开满脚泥泞。

    然而,有数十名农民并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他们聚集在仪陇县乡村发展协会(以下简称“仪陇乡协”)小小的会议室中,聆听一个女人庖丁解牛般的讲解。

    这个女人叫高向军,53岁,她身穿深紫色的绣花棉服,带着沾着污渍的袖套,讲到重要处,还不时握紧拳头敲打桌面。

    高向军稀疏的头发简单地挽成一个发髻,虽然神情疲惫,但言辞锋利。

    近几年来,关于“小额信贷危机——‘尤努斯模式’印度之困”的新闻早已在网络上四起,作为最早一批在国内践行“穷人银行”的代表,引入“公益小额信贷”概念的高向军会对此如何回应,对于一直从事的事业,她是否也心存质疑……

    “这辈子有意思的事太多”

    “任何体系,完全复制到中国都会‘水土不服’。但是尤努斯模式的核心是好的,负面评论大部分来自不懂的人。”说话间,她无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照片。镜框中,一位异域的白发老者笑容和蔼地揽着一位长发的东方女子。那是2002年,高向军第三次前往孟加拉学习小额贷款机构管理,与“穷人的银行家”尤努斯教授的合影。

    对于1959生人的高向军来说,生命旅程中“有意思的事太多。”

    1991年,对政府体制改革深感“危机”的她,一边拿着县政府办公室秘书每个月40元的工资;一边雇了两个人,在政府大院里开起了小卖部。

    “全县人都骂我想钱想疯了。”90年代初,市场经济的风潮,远远没有惠及这个窝在秦巴山区里的小县城。人们对于她的行为更多地是“轻视”。但也正是小卖铺带来的“巨额”收入,让高向军有了第一次北京之行的路费。

    19年前,带着“玩”的心态,高向军和一位在四川省外经贸部门工作的朋友前往北京,恰逢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准备在四川做一个“参与式的农村扶贫与妇女参与的农村可持续发展”的项目。

    “这个事情很偶然!那些老外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都新奇得不得了,因为从来没有人来‘要’项目。”看到能为县里“拿钱”,高向军来了干劲。返回仪陇后,她开始马不停蹄地准备申请材料。

    当年,联合国发展计划署委派的两名外籍专家进入仪陇后,县公安局竟把他们当成了“特务”,并命令高向军“护送”他们从成都出境。

    “真的很伤心,我和外籍专家抱着哭。”高向军曾对当时“自闭”的环境颇有微词。那次,她在成都逗留了两天梳理情绪。又经过两天泥路的颠簸,才回到仪陇的家中。看着镜子中的“土猴”,高向军蹲在地上哭了……但她仍选择坚持。

    1995年,在老县长的支持下,县政府设立了仪陇县项目办公室,任命高向军为项目办主任,以联合国发展计划署(UNDP)的援助起步,注册了仪陇县乡村发展协会。

    1996年,“胆儿大”的高向军到孟加拉走马观花式地考察了格莱珉银行的小额贷款项目,又在晏阳初学院学习了乡村发展理论,回来就照葫芧画瓢地开始实践。

    1998年,UNDP项目结束,但七八千农户的钱仍在贷款中滚动,仪陇乡协转型为一个独立的民间公益组织。

    “难死了,但我不抱怨谁”

    17年来,仪陇乡协作为一个“社会企业”的轮廓渐渐清晰,并引来了国内众多公益性小额信贷机构前来取经。至今,已为近20万贫困人群提供过9000多万元无需抵押担保的小额信贷服务。

    “我自认为是不应该干这个的,但不是能人也干不了。”这句话怎么听,怎么透着股“自夸”。 但突然想起,记者联系之初,高向军坚持“面对面” 的采访方式,“我的心路历程怎么可能在电话里说得清。”

    1995年至1998年,仪陇乡协业务量相当大,全县有七八千农民参加,但高向军却有苦难言。

    “本金、还款、利息、风险金等等都在一个账上,分不出来哪跟哪, 一锅粥。我们只知道收支帐,不知道金融帐。”短时间内,仪陇乡协的规模扩大了,接受小额信贷的农民多了,却没有管理信息系统,没有风险控制系统,一切手续都停留在“手抄本”的原始状态。

    “我们是有热情,但不代表有能力。”为了避免“糊涂账”越滚越大,1998年,高向军暂停了业务流动。为了稳定“军心”,她再次请求联合国专家设计管理方案。“看到老外,我就哭了。我说你们怎么只给钱,不给方法的。”

    在2004年,仪陇乡协改革启动时,她决定把审批权下放,让分支机构独立,但要求工作人员入股,共同承担风险。自此,仪陇乡协开始步入正轨。

    然而,引进的管理系统并不完善,给仪陇乡协后来遭遇的困境埋下了“伏笔”。“联合国设计的管理方案‘水土不服’,当年我们只能花钱买系统。谁知道系统是单机操作,不能联网的。”

    2008年,高向军被查出患有乳腺癌,与此同时,仪陇乡协的问题再次显现,管理体系不完善,风险体系漏洞频出。  

    “员工们担心我在病中操心,遇到了没有还款的坏账,他们就自己做账,用假的新增贷款来掩盖坏账。农民的小额贷款常常几天就要到款,总部又无法核查。这些金融危机就越埋越深,越来越大。”

    2011年4月,高向军再次停止了协会所有的业务。半年的内部调整中,她采用“背靠背”的方式查找坏账、精简人员、建立审批委员会、重新收回业务员的审批权力……

    2012年初,高向军在北京组织了一场研讨会,邀请国内的公益性小额信贷机构参与。在会上,她把仪陇乡协的经历合盘道出。“他们曾经都来我这学,我是有罪过的啊。”

    “资金互助只是纽带”

    有一次,10个村庄合力种辣椒,委托仪陇乡协统一采买种子。“我从仪陇买到成都,没有人敢卖给我。因为我要签合同。这说明什么?里面肯定有假种子!”

    “为什么?因为农民不懂,农民没有组织,没有博弈的能力。”那段时间,高向军经常这样自问自答。

    之后,仪陇乡协将她的想法付于实践,在《农民专业合作社法》出台之前,2005年仪陇乡协就已经尝试孵化“农民社区公民社会组织”。

    “100户农民有1000个想法,想统一太难了。”在农民组织的建设过程中,高向军的队伍需要“手把手”教农民如何团结,如何统一面对市场,甚至如何和企业谈判。

    针对中国农民的“个性”,高向军开始寻找纽带让农民联合起来——资金互助的“村基金”,它的性质就像独立于仪陇乡协之外的、农民自己的、以村为单位的“小额信贷”。

    “入股的农民每年还会拿到分红。”农民自愿入股,仪陇乡协用地方财政支持的资金等额配股,“农民入股500元,相当于入股1000元。”

    被问到“农民都到本村贷款了,仪陇乡协的客户不就少了?”

    “光靠协会的本金,怎么可能惠及更多的人啊。他们的小额信贷是仪陇乡协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我们要教会农民自己做。”高向军回答。

    “通过资金的联系,农民会产生互动,更团结,而且会支持自己社区的建设。”这是尤努斯模式在仪陇的“因地制宜”。

    目前,已有19家农民社区公民社会组织扎根仪陇。“其实,现在已经不是怎么帮农民在经济上发展,更重要的是农民教育。一路走过来,农民高兴,我们就高兴。”

大学生村官石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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