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是一湾瘦水。白石禅师的草庐,就在湖畔。
春花开谢,秋叶飘红。转眼,他已枯坐修行了30余载,却不能悟。他的心中悲意渐浓,或许终此一生,他也只能做个凡僧。
一天夜半无眠,他披衣起身。无意中,伸手一推,窗户开了。蓦然间,只见一轮明月,饱满圆融,静静地挂在中天。那月光深情地照着大地,如水一样粼粼闪动。西湖一片波光,远山深沉静美。那满天繁星,深邃地闪烁……
一刹那间,白石禅师领略到了夜的深沉与大美。先是震撼、再是感动;再后,是一种从未有的宁静;最后,他面色祥和,微笑不语。
当一轮红日升起,他嘴角含笑,端坐圆寂。
那一夜,他悟了。
那年,在江南一个古朴优雅的小镇。她18岁,一个年青得让人怦然心动的岁月。
槐花纷飞如雨。在那落满槐花的山道上,她齐耳的短发,白衬衫清澈如水,牛仔裤湛蓝如梦,衬得她人比花娇。她回头朝他笑,他们就这样相识。
人生锦年,相逢未嫁。人生的种种相逢,还有比这更加美好的吗?
以后的几天里,他像个大哥哥似的,带着她去菩提洞、连心崖、独秀峰……走遍了山上每一条石径,看遍了山上的每一处风景。
离别终于还是来了,她很想洒脱地挥挥手,俏皮地说声再会,可是话到嘴边却化作了哭腔。就在转身的刹那,她泪流满面。而他,始终宽厚地笑着。
从此他们海角天涯,天各一方。她常想,离别的时候,只要他稍有表示,她就会毫不犹豫地陪伴他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是他不懂她的心思吗?不是的。多情如她,聪慧如他,又怎会不懂呢?
然而,一切都逝去了。逝去了,便无法挽回。
红尘碌碌,人生匆匆。她也终于想通了:对爱,我们不能要求得太多,只要有过那么一段美好的经历,或者仅仅是一个极短的瞬间,就够了。这世上,又有什么能永远地留住呢?只要爱过并且无悔,这就够了。
只是她不知道,到了老时,坐在月下,他想的最多的,却是她。想着想着,就无端地落下泪来。
这是一所清静寂寞的校园。中文系有位老教授姓方,满头银发,精神矍铄,整天慈眉善目的,一团和气,在学生中声誉很好。
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几个学生相约去老教授家借书。都是些年轻的孩子,进门不久,就放肆开来。大家一边在书架上翻书,一边彼此打趣,清脆的笑声如春水一样,在书房里荡漾开来。老教授沉静地立在窗前,含笑不语。
忽然,一张发黄的照片蝴蝶一样翻飞着落在地上。一个女生捡了起来,娇呼着:“这是谁呀,真美啊!”由于年代久远,照片早已斑驳脱落,人物的面容已看不清楚。但是,那身段依旧轻盈婀娜,别有一种清新出尘的气质,让人想到盛夏浓荫下的一枝新荷。几个男生闻声,一下子就聚了过来。可是,还没等大家看清楚,老教授就已奔了过来,一把夺过相片。
老教授紧盯着手中的照片,嘴角抽搐了两下,那眼圈就红了。紧接着,大颗大颗浑浊的泪水就滚滚而下。同学们都惊呆了,不知如何是好!
老教授压抑地抽泣着,满脸深深的悲意。过了半晌,才有两个女生试探着地去劝教授。慢慢的,老教授终于哭出声来。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之时,老教授的夫人走了进来,温和地说:“你们回去吧,他哭完就没事了。”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映着老教授夫人的脸庞,知性而安详。
走在初秋凉凉的风中,这些学生年轻的心中有了莫名的伤感,仿佛有无名的叹息在天地间回荡。
没想到,第二天中文课,老教授准时来了。依旧是笑眯眯的眉眼,依旧是一团和气。讲课到得意处,老教授坚定地挥舞着手臂,脸上神采飞扬……
学生们坐在台下,想起老教授昨天号陶的样子,恍如隔世。
信手推窗,偏见明月。人生的际遇与无常,生命的大美与悲凉,很多时候,不因人情,也不唯事理,而缘于,一刹那间心灵与某种机缘的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