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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时报 2015年06月29日 星期一

孤独的戒毒者

健康时报记者 徐 瑶 《 健康时报 》( 2015年06月29日   第 03 版)

  北京自愿戒毒治疗中心宋森林主任。
  健康时报记者牛宏超摄

  心情烦躁的时候,孔伟只能在走廊的尽头眺望一下远方。
  健康时报记者 牛宏超摄

  新闻背景

  6月26日是国际禁毒日即国际反毒品日。1987年6月12日至6月26日,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举行了联合国部长级禁毒国际会议,138个国家的3000多名代表一致通过决议,从1988年开始将每年的6月26日定为“国际禁毒日”,以引起世界各国对毒品问题的重视。

  

  阅读提要

  发作

  毒瘾没发作的时候,孔伟跟正常人一样,和同学们一起上课、自习、玩耍。他喜欢校园生活,无忧无虑。而当毒瘾发作起来,身体的每一块骨头都酸痛难忍,像是有几万只蚂蚁在爬,头晕恶心呕吐,最后连绿色的胆汁都会吐出来。

  坦白

  他记得跟父母第一次坦白吸毒的那个夜晚,父亲一句话都没说,在客厅里坐了一整夜。第二天,父亲对他说:“只要哪里有药能治好你,我砸锅卖铁也给你治。”

  复吸

  一年前,孔伟遭遇了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天,支持他的父亲因患胰腺癌撒手人寰。家里人给了孔伟5000块钱,让他去给父亲买棺材。可是,毒瘾正发作的孔伟竟拿着钱转身去买了毒品。

  希望

  在广东,有一种新的形式,戒毒的人可以一直生活在康复乐园里,自己做手工活养活自己,可以在里面交朋友,结婚生子。那里没有歧视,没有异样的目光,没有毒品。孔伟向往那样的生活。

 

  

  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台电视机,十几平米的房间是31岁青年孔伟(化名)每天生活的全部。

  过去的5年,这间北京大兴区自愿戒毒中心的屋子,孔伟不知道住过多少回。每次走出戒毒所的大门,他都发誓永不吸毒,但没过多久,心里的魔鬼又把他送回到这里。

  我国有个衡量戒毒工作的指标为“三年不复吸”——只要是三年内没有复吸,就是效果比较好的治疗。据《2015年中国禁毒报告》,截至2014年底,全国累计登记吸毒人员295.5万名,三年未复吸的人数100.8万名。

  吸毒、戒毒、复吸、再戒毒……如孔伟一样,许多戒毒者如困兽般在这个轮回中挣扎着。他们不是不想戒,而是太难戒,也戒不起。

  他们不知道的是,如高血压、糖尿病一般,吸毒成瘾也是一种慢性病,需要长期的治疗。

  发作时每块骨头都在疼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记者完全看不出眼前坐着的这个壮实的小伙子是个吸毒者,宽阔的肩膀,黝黑的皮肤,说起话来彬彬有礼。

  孔伟出生在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一个殷实的家庭里,独生子的他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还有父母无限的宠爱。

  2002年,18岁的孔伟还是一个在校学生。在一次和朋友们的聚会上,他第一次见到了如面粉般的白色粉末——海洛因。

  在所有的毒品当中,海洛因被称为“世界毒品之王”,一种成瘾性极强的阿片类毒品,一旦染上很难戒除。

  “当时不知道是啥,他们告诉我是个好东西,吸了之后想啥来啥,飘飘欲仙的”,出于好奇心,孔伟开始了第一次尝试。

  第一次没有上瘾,但是毒品直接刺激了他的神经中枢,产生一种愉悦的感觉。紧接着,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孔伟再也离不开它。

  父母、同学都不知道他吸毒,他瞒了大家整整6年。

  “只要我要,他们就给,一个月要个几万不难”, 孔伟的父母一直忙着做生意,没时间管他,以为吃穿不愁,有花不完的钱,那就是最好的生活。

  毒瘾没发作的时候,孔伟跟正常人一样,和同学们一起上课、自习、玩耍。他喜欢校园生活,无忧无虑。而当毒瘾发作起来,身体的每一块骨头都酸痛难忍,像是有几万只蚂蚁在爬,头晕恶心呕吐,最后连绿色的胆汁都会吐出来。

  为了不让同学知道,他只能依靠毒品来止住毒瘾,他把自己独自关在屋子里,默默地吸食,海洛因成了他唯一的解药。

  那样的日子里,孔伟苦闷、孤独、无助无从诉说,与最好朋友渐渐疏远,只能跟毒友整天混在一起,交流的也只有吸毒经验。

  主动要求被关起来

  2008年,孔伟24岁。在吸食海洛因6年后,他第一次想要逃离这样的生活,他想戒毒。

  可他没有料到,这条路走得极为坎坷。

  先是看到网上的信息,孔伟找到武汉一家手术戒毒的机构,在腹部肚脐附近开一个小口子,在皮下放入12颗纳曲酮,一种阿片受体拮抗剂,能够减少毒品复吸。(目前此法尚未获国家批准)

  直到现在,孔伟肚子上的刀口还隐约可见。

  刚做完手术效果很好,可过了4个月,孔伟就忍不住复吸了,诱惑实在太大了。

  2008年11月,孔伟主动去了公安局,要求被关起来强制戒毒。

  “那段日子简直刻骨铭心。”孔伟说,每天在安有铁窗的屋子里待着,吃不下饭,没晒过太阳。强制戒毒没有药用,完全就是干戒。毒瘾发作了,再难受也得强忍着,最痛的时候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强制戒毒两年,受尽心灵的折磨。可谁知道,就在出戒毒所的当天,孔伟又复吸了。

  当天晚上回到家,孔伟跟母亲说想买身新衣服,母亲给了他几千块钱。孔伟出了小区的门,往右走是去商场的方向,往左走是卖毒品的地方。孔伟跟着了魔似的,不由自主地往左走去,拿着买衣服的钱买了毒品。

  毒瘾易戒,心瘾难戒。

  海洛因不仅会对人造成生理伤害,还会影响人大脑神经,使人产生对毒品的“长久记忆”。许多戒毒的人复吸,并不是意志薄弱、无可救药,而是他们的大脑发生了病理性的改变,减弱了对情绪和行为的控制能力。

  自愿戒毒所住了十几次

  2011年,孔伟离开内蒙古巴彦淖尔的家,来到1000公里以外北京大兴区的自愿戒毒中心。和强制戒毒不同,自愿戒毒就跟生病了到医院住院治疗相似。

  “每天喝一小杯药,不难喝,喝完就不想吸了”。对于海洛因成瘾,这里的方法主要是美沙酮替代递减治疗。

  孔伟每次来这里住上一个星期,就能管一段时间。可没过多久,毒瘾又会发作。

  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一次又一次的复吸使孔伟陷入了挥之不去的痛苦之中。

  他不知道的是,脱毒,只是戒毒的第一步。

  一个完整的戒毒过程通常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脱毒,使用药品治疗戒断症状,消除身体对毒品的依赖,一般需要三个星期左右。第二个阶段是康复,由于长期吸食毒品,身体器官发生了功能性障碍,内分泌系统紊乱,被称为稽延性戒断症状,会持续半年以上。因此,康复阶段主要是稳定病人的心理情绪,辅以药物控制。第三个阶段是回归社会,为戒毒者提供住宿和工作帮助,让他们顺利融入社会中。

  毒品所造成的身心伤害需要很长时间的康复过程。中国药物滥用防治协会北京治疗中心主任医师宋森林打了个比喻,如高血压、糖尿病一样,毒品成瘾也是慢性病,需要长期的药物治疗。

  然而,许多人仅完成了脱毒阶段,十分容易复吸。还有更多的人连这第一步都没迈出。

  在自愿戒毒所里,一天的费用大概是500元,包括检查费、治疗费、床位费,这已经是最低标准了。整个戒毒过程下来,至少也需要好几千。医保不报销,也没有其他政策支持。

  “我还算幸运的,很多人根本治不起。”孔伟尝试了各种戒毒方法,花的钱加起来已有几十万,费用全部由家里承担。

  他记得跟父母第一次坦白吸毒的那个夜晚,父亲一句话都没说,在客厅里坐了一整夜。第二天,父亲对他说:“只要哪里有药能治好你,我砸锅卖铁也给你治。”

  难以逃离的毒品圈子

  一年前,孔伟遭遇了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天,支持他的父亲因患胰腺癌撒手人寰。

  家里人给了孔伟5000块钱,让他去给父亲买棺材。可是,毒瘾正发作的孔伟竟拿着钱转身去买了毒品。

  “说了你们都不信,但这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的真事!”说到此处,孔伟哽咽了半天没说话。

  毒瘾,让他远离朋友,失去亲人,孤身一人。

  “只要我回到家,就逃不出那个圈子。就算你不吸,贩毒的人也会来找你。”

  孔伟说,在巴彦淖尔当地,买毒品就跟买白菜一样容易。而贩卖毒品的,大多是癌症、尿毒症晚期患者,禁毒工作十分困难,有些人抓了放,放了又抓。

  跟孔伟一样的“80后”吸毒者,海洛因成瘾的比较多。而现在一些“90后”甚至“00后”的吸毒者,更喜欢冰毒、K粉、摇头丸等一些新型合成毒品。合成毒品的成瘾性没那么强,但是对大脑中枢神经的损伤更大,会使人出现幻觉,造成许多暴力、车祸、打砸事件的发生。

  “在我们那儿,初中的学生,‘溜冰’(吸食冰毒)的人太多了,男生女生都有,”孔伟说。

  他想过要逃离,可是难上加难。

  “身份证一刷,你什么也干不了。”孔伟说,像他这种有“案底”的人,就算是去餐厅当服务员,别人都戴着有色眼镜看他。不管去哪个城市都格外小心,坐飞机、坐火车、住酒店,都担心会被人拦住。

  每当万念俱灰的时候,毒瘾就会趁机而入。

  再试一次换个活法

  2015年6月,孔伟又一次离开家,这次他没打算再回去。

  31岁了,没给家里挣过一分钱,这是最令他难受的事情。他心里默默盘算着,在北京找一份工作,哪怕是去工地搬砖,每年给母亲买身衣服尽尽孝心,也给自己找条出路。

  对于可能遭受到的异样眼光,孔伟也做好了心理准备。“都成这样了,哪还有什么自尊可言。”

  戒毒,仍是第一步。

  孔伟又一次住进位于北京大兴区的自愿戒毒中心,开始第一阶段的脱毒治疗。这里的医生不拿他当吸毒者,只当他是个病人。没食欲吃不下饭,他就买一堆零食屯柜子里。

  脱毒治疗完后,还需要半年到一年时间的康复治疗。在离北京戒毒中心不远,有一家天堂康复治疗中心,这是北京市八家戒毒康复试点单位之一,由政府出资建立。康复中心为毒瘾患者免费提供三个月的康复治疗,并对其进行心理上的指导。从戒毒中心出来,孔伟打算去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在广东,有一种新的形式,戒毒的人可以一直生活在康复乐园里,自己做手工活养活自己,可以在里面交朋友,结婚生子。这是国家设立的戒毒康复场所。那里没有歧视,没有异样的目光,没有毒品。孔伟向往那样的生活。

  孔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看电视剧看到悲欢离合的情节,他都会热泪盈眶。他有时会想,如果18岁时没有吸毒,现在的人生应该会是完全不同的景象。接过家里的生意,找一个伴侣,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然而,命运总是爱捉弄人,一时的错误造成永远难以弥补的创伤。

  “母亲到现在还对我抱很大希望。”孔伟说,他想试试,换种活法。

  中国药物滥用防治协会北京治疗中心地址:北京市大兴区黄良路东口北侧大兴精神病医院内戒毒楼;联系电话:010-61216207、010-61212574 

 

孤独的戒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