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的师父和情敌

    对事情总有不同态度是台湾这个海岛社会的常态，对于神神鬼鬼的事情也是如此。唯一的主流共识是：只要不违法便听之任之；潜台词是：相信每个成年人有能力也有权利做出自己的判断。这种态势、观念被称之为“多元”，是宝岛念兹在兹引以为豪的，当然也有人说这样太乱了。对于“多元”的看法，也是多元的。

    多元的氛围下，显灵的事情不久前真发生了，并被大肆报道一番。

    “显灵者”不是关公，叫陈永华。如果听上去有些陌生的话，他另一个名字因为小说《鹿鼎记》被许多人记住──陈近南。

    “为人不识陈近南，便是英雄也枉然”，按照《鹿鼎记》里这个江湖切口，台南市的女大学生林雨璇算是不枉然了。她声称看到陈永华在路边显灵，让她找父亲林志隆帮忙修缮墓地。按照反对迷信的思路，林家父女不是骗子，就是有精神障碍。不过，茶叶商林志隆真掏了腰包，那可是真金白银。此事还引起官方重视，打算规划一个陈永华纪念馆。

    林雨璇说以前根本不知道陈永华这个人，那么，没见过陈永华的我虽有些枉然，却比她早知道这个人。我读过《鹿鼎记》，也读过一点儿历史，同意作者金庸的看法：《鹿鼎记》与其说是武侠小说，不如说更像历史小说。

    《鹿鼎记》的主角韦小宝是个不可能存在的虚构产物，身边环绕着众多真实的历史人物。韦小宝的师父陈近南在小说里领导天地会舞枪弄剑，在历史上有地位的原因不是武功，而是文治。在明末清初的大动荡里，陈永华身为郑成功麾下重臣，协助后者从荷兰殖民者手中夺取了台湾。郑成功去世后，陈永华辅佐“郑二世”郑经，是近二十年里台湾的实际治理者。有个不大贴切的说法是，陈永华是台湾明郑王朝的“周恩来”。

    屯田垦荒发展生产外，陈永华最为人称道的，是修建孔庙，设立儒学。本来，郑经认为台湾地小人少，孔庙可以不急着建。陈永华的胸中气象远远超出这种狭小的盘算，他慷慨陈词，说文教事业“十年生长，十年教育，十年成聚，三十年可与中原较量一番”。

    对中华文化的“教化”功能，陈永华有深沉的体味，也有长久的实践。他的努力为这岛屿奠定了最根本的文化精神，也留下台南孔庙等今天的旅游景点。

    在历史上，陈永华和另一重臣冯锡范一道辅佐郑经赢得夺权斗争，顺利继位。郑经去世前后，这对老搭档因为又一次继位的问题势同水火。郑经的长子郑克臧是陈永华的女婿，在陈永华的运作下，在郑经生前就充任“监国”之职，是法定的继承者。郑克臧的出身有问题（乳娘之子或不是郑经亲生），这为冯锡范提供了绝好借口。冯锡范也有一个女婿，是郑经的次子郑克塽。

    在《鹿鼎记》里，韦小宝最钟情的女孩子阿珂痴恋郑克塽，郑克塽却是心术不正的人。韦小宝的师父陈近南被郑克塽从背后暗算而死，这不是历史事实，却写出了权力争夺的本质。史实是：陈永华被冯锡范斗败后郁郁而死，郑克臧被冯锡范率人绞杀，韦小宝的情敌郑克塽继位。

    史书和《鹿鼎记》都将陈永华和郑克臧描述为德才出众的人，都说郑克塽和冯锡范不地道，这可能是事实，也可能有同情失败者的倾向。陈永华终归是个悲剧英雄，英雄总被“杯具”掉，这是咱们的老传统。

    小说里当然不要悲剧，是主角韦小宝笑在了最后。阿珂最终看透了郑克塽，投入韦小宝的怀抱，冯锡范也被韦小宝设计除掉。现实中不会有谁笑在最后，因为没有最后。比如谈到两岸局势，谁都不认为现在的样子是个终局。

    终局是什么，未来是什么，有人说应该从历史上去找答案。在台湾，陈永华显灵事件并没掀起迷恋“灵异”的风潮，而是引发了对历史的追思。重视历史就要发掘保护历史遗迹，台湾虽不能跟大陆比，遗迹也不算少。台南地方当局借着显灵事件凸显陈永华，除为珍惜历史外，其实也为了促进旅游观光业。现在大陆游客那么多，都想多嗅到点儿历史文化味道。如果要达到吸引观光的目的，我有个媚俗的建议：炒作一下子陈永华和韦小宝的师徒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