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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照见现代人的爱情渴望

本刊记者 许陈静 田亮 《 环球人物 》(

    天津的周恩来邓颖超纪念馆(简称周邓馆),一向人气很高。2月14日情人节这天,馆里的游客比平日更多。在那座原样仿建的中南海西花厅里,人头攒动,又格外安静。周邓二人半个多世纪婚恋岁月里的书信展吸引着人们的视线。外面,鲜花、巧克力和玩偶,装点出情人节独有的热切、激情与浮华;这里,书信、情话和琐碎家常,照见了半个多世纪婚恋生活的深情、绵长与沉静。

    这些书信,岁末年初就已风靡网络。“吻你万千”“还吻你万千”“告慰老婆”“你的知己兼好妻”……结婚十几年、数十年之后还能这样浓情蜜意,你来我往,情书不绝,让网友们自嘲“单身狗受到一万点暴击”,但“心甘情愿吃下这把来自中央的狗粮”。周邓馆原副馆长李爱华仔细翻看了网友近万条留言,“一页一页地翻,没有一条负面评论”。1月7日周恩来逝世41周年前夕,解放军报融媒体以《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文章评论道:“这个英俊潇洒、位高权重的男人,一辈子忠于自己的婚姻,和结发妻子邓颖超不离不弃,共度一生。数十年后,他们的爱情故事,依然感动着你我。”

    “英俊潇洒、位高权重”,这两个词往往引发现代人的爱情焦虑和婚姻困境。急速向前的社会进程,不断冲刷着父辈们传统、稳定的家庭模式所依存的土壤。时间土壤消退了——每天绝大部分时间忙于奋斗,工作伙伴成了朝夕相处的人,人生伴侣反而成了回家时早已睡下、见不到面的影子,聚少离多似是现代婚姻的必然。空间土壤消退了——婚姻内部沟通失效,婚姻外部处处诱惑,每段感情都或多或少面临信任危机。观念土壤也消退了——白头偕老依然是许多人的憧憬,但包容磨合未必是每个人的行动。凡此种种,使现代人难免陷入“丧偶式婚姻、守寡式育儿”的尴尬境地。

    周恩来邓颖超的情书恰在此时重回大众视野。人们首先震惊地发现:一位以事无巨细、亲力亲为、鞠躬尽瘁而著称的开国总理,竟然在一生大部分时间里都能写下如此炽热、缠绵的与妻书。读完他们夫妻的全部书信后,更会震惊地意识到:现代人所面临的聚少离多、内部消磨、外部诱惑、信任危机、话题沟通等婚姻难题,周邓二人当年全都面对过,而且更多更难。他们的书信恰恰展现了解决这些问题的智慧与真情。

    周邓馆有一个展厅,专门播放两人骨灰撒向同一处、穿越时空生死相依的纪录片。许多人看罢泣不成声。为什么今天的人依然会为周邓的爱情泪流满面?因为他们照见了人们对爱情的永恒渴望——找一个三观吻合的人,彼此安心,常葆温度,相伴一生,是为灵魂伴侣。

    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超:

    今天是八月中秋,日近黄昏,月已东升,坐在一排石窑洞中的我,正好修写家书寄远人。今年此地年成不好,夏旱秋涝,直至前天还是阴雨连绵,昨天突然放晴,今天有了好月亮看,但是人民苦了,只能收到二成左右。河东来电,亦说是淫雨不止,不知你们那里的情形可好?

    山居过节,居然也吃到两块月饼,几串葡萄。对月怀人,不知滹沱河畔有无月色可览,有无人在感想?假使你正在作农村访问,那你一定是忙着和农家姑嫂姊妹谈心拉话;假使你正在准备下乡的材料,那你或有可能与中工委一起过一个农村秋节。不管怎样,一切话题总离不开土地改革和前线胜利。九个年头了,似乎我们都是在一起过中秋的,这次分开,反显得比抗战头两年的分开大有不同。不仅因为我们都大了十岁,主要是因为我们在为人民服务上得到了更真切的安慰……

    鸾   

    九月二十九  夜

    这是1947年的中秋之夜。周恩来在陕西榆林朱官寨的一个院子里,和毛泽东、任弼时一起请战士们过节,席地而坐,吃着月饼和葡萄。举头望明月,不由对月怀人,想念远在山西临县三交镇双塔村的妻子邓颖超。然而这想念不只是儿女情长,还有许多话要倾诉。彼时,他在领导全国的解放战争,她在做土地改革的复查工作。他告诉她大反攻的情况,托人带材料给她看;又细细问她农村的情况,嘱她半年后见面时要详叙经验。当真是如他所言,“要说的话很多,执起笔来,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很容易让人想起德国哲学家尼采的话:“令婚姻不幸福的不是缺少爱情,而是缺少友谊。”“结婚时,你要问自己一个问题:你能跟这个人一直到老年也有话可说吗?在婚姻中其他问题都是暂时的。”1947年,周恩来和邓颖超结婚已经22年了,一个49岁,一个43岁,还有说不完的话,缘何?用现代人的话说,就是三观吻合——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一致,因而在生活志趣、人情世故、金钱物质诸多方面高度契合,相处愉悦。正所谓“爱情最好的样子,不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而是两个人看着同一个方向”。

    “我更喜欢称他们‘灵魂伴侣’。”李爱华说,“周恩来上世纪20年代在欧洲学习、游历,研究各种思潮,最终确定共产主义信仰。而他在天津觉悟社的社友们,虽然各怀救国之心,但做出了不同的人生选择。有的选择实业救国,有的选择教育救国,这些人都属于改良派;邓颖超则确立了和周恩来相同的信仰:共产主义。他们说话、做事有了共同的准则,很容易想到一起。”

    他们之间总有一种无话不谈的默契。1947年两人的分别起于胡宗南部进攻延安,而我方决定主动放弃延安。3月19日弃城,3月25日周恩来就写了一封信给邓颖超:“超:我于二十一日晚便归队,未爽十日之约,但你已先我一日走了,留下的东西均收到……专告,祝你好。”4月,邓颖超回信给周恩来时,除了寄去周恩来必需的药品,殷殷叮嘱他按时服用外,更多是讲述自己的所思所想。“近来我感到我的性格正在有些改变着,喜爱幽静的境界,淡于热闹的场合(这与人民的斗争,土改的红火有别),对许多人和事,最好是沉默静观,且‘沉默’往往使我内心感到恬适!”“不日东行,将近两月阅存的《晋绥日报》和参考资料都转寄给你。《晋绥日报》近对此区情况颇多揭发,而土地斗争材料很多,可选看些,对你是有益处的。” 

    每每读到1947年的这些信,中央文献研究室第二编研部原编审刘春秀很是感慨:“他们之间的爱情花朵,并没有囿于个人生活的小天地,而是植根于为人类幸福而奋斗的无限沃野中。他们之间除了缠绵的爱情倾诉外,更多是围绕着国家大事彼此鼓舞。”

    他们对身份地位有相同的淡然。1949年,周恩来在酝酿政务院名单时,不少党内外人士提出,按资历和能力,应该给邓颖超安排一个职务,周恩来当即拒绝了。革命烈士彭干臣的妻子江鲜云专门找到周恩来,为邓颖超鸣不平。周恩来说:“我是政府总理,如果小超再担任政府的一个部长,那么,我这个总理和她那个部长就分不清了;人家会把她那个部长说的话当成是我这个总理的话,把她做的事当成是我支持的。这样,家庭关系、夫妻关系、政治关系、政府关系,就都到一起去了。这就不利于我们党的事业,不利于我们的工作。”他放下茶杯,看了看邓颖超和江鲜云,又补充说:“只要我当一天总理,邓颖超就不能到政府里任职!”

    中央文献研究室第二编研部原主任廖心文说:“此后,周恩来多次在任职、调级等问题上‘压低’邓颖超。对此,邓颖超从无怨言,她和周恩来的‘三观’是一致的,她说:‘恩来这样做,我很理解。’终其一生,他们对权力、地位和金钱看得淡然,自始至终保持着真心而平等的交流。从他们的书信中很容易看出,他们是一体的,从来没有分过你我和高低。” 

    心安处便是家

    超:

    等了几天没接到你来电话,今午听说你又病了,甚为惦记。明日当与你通话,希望你能提早回来。我大约可迟到二十三日再走。这几天为报告忙起来了,而国内外又有些文电和事情要办,睡眠便又少了起来。现已夜深,听说明午琮英去穗,写此短笺,聊表怀念。“三八”之日虽未通话,却签了一个贺片,而且还是三十年前的笔名,你看了也许引起一些回忆。老了,总不免有些回忆……

    问好。 

    翔宇

    一九五九年三月十八日  夜

    “婚姻是一辈子的修行”,彼此安心是感情中的另一个重要课题。身负“民国美男子”之名,早在而立之年就成为中共领导人之一,周恩来的婚姻,只怕比常人更难实现安心二字。恰是因为这一点,他和邓颖超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婚恋,才会在历史的大浪淘沙过后,成为世间传奇。

    他和邓颖超是如何做到安心的?这封写于1959年3月18日的信,或许可以窥见一斑——再过一个月,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就要召开了,周恩来要做《政府工作报告》,此时他已经在为报告忙碌了,但他仍然惦记着:给妻子签一张“三八”妇女节的卡片,署上自己30年前新婚时期用的笔名;约妻子通个电话;问妻子能不能早点回来,自己可以等她几天,见个面再走。

    “最初看到‘来自中央的狗粮’,当然是被‘吻你万千’的激情打动了。但是看完他们的全部书信后,印象最深的反而是这些细节,这才是油盐柴米的生活里最深沉的感动,也是最不容易做到的吧。”在我们的采访中,许多年轻人不约而同提到了这封信,“戳中了心,戳中了泪点”。

    这样的细节还有很多。1948年1月22日,邓颖超在信中娇嗔,“先后寄你三次信和一些资料、刊物,据夏大姊来信说前两次都转给你了,当不致遗失,不过收件人虽忙不克写信,开个收条来总还可以吧,亦是应该的吧,你说对不?”2月2日,周恩来马上回了一封长逾千字的“收条”:“超:自从去年八月十五日下修书以后,一搁至今,未再执笔。你怪我好,骂我也好,我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正好陈毅同志来而复返,他可为此作证,故而托他带信,格外合适。”1950年1月12日,周恩来取道东北,前往莫斯科协助毛泽东与苏联政府谈判,途中托人带回书信:“超:明早将到满洲里。何谦告诉我说,给小超同志写几个字带回去。谢谢他的关心,我马上提起笔来写信。沿途平安,堪以告慰老婆……回来后,能看到你更加年轻,那将如何快乐!”1958年11月17日,周恩来连续到郑州、武昌开会,抽空写信道:“超:你离开北京一个多月了,打了几次电话,却没给你写信,总觉得欠债似的。”

    这些书信本是夫妻的私物,1997年邓颖超去世5周年和1998年周恩来诞辰100周年之际,中央文献研究室出版《周恩来邓颖超通信选集》,才将其公开。廖心文从上世纪80年代初大学一毕业就开始研究周恩来,她告诉《环球人物》记者:“周恩来和邓颖超原来在我心中都是传统的革命者形象,直到第一次看到这些书信,我着实吃了一惊:周恩来原来是这么情意绵绵,邓颖超原来是这么小鸟依人。”

    周恩来给予了惦记,邓颖超给予了信任,双双就此安心。如此简单,又如此不易。“周恩来喜欢跳舞。抗战时期延安经常举行舞会,邓颖超常常坐在一旁欣赏周恩来跳舞。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孩跳舞,不是每个女性都能接受。据说有一位夫人看到丈夫跟别的女人跳舞,扇了丈夫一巴掌。但邓颖超就能接受,她和周恩来都是从五四运动中走过来的,思想开明,相互信任。周恩来跳舞还会一首曲子和好几位女性跳,即和每人跳一个小节。这恰恰说明,他不是为了接近某位女性而专门和她跳舞,而是开展工作谈心交流的一种方式。”廖心文说。

    1942年,邓颖超在一次青年妇女座谈会上专门讲道:“有一些人,心地狭窄,受自私和独占欲的支配,不喜欢甚至干涉自己的异性朋友不能与旁人交往……怕自己的妻或夫的爱情转移,夫妇之外,概无朋友……爱情之外,还需要友情,则更能调剂夫妇的生活。如果夫妇二人,整日厮守,过着极狭窄的生活,日久必然厌腻、淡薄,爱情非但不能巩固,而且反会恶化。”1944年11月12日,邓颖超还在信中对周恩来说:“你走了,好像把舞场的闹热气氛亦带走了!昨晚的舞厅却是冷淡而减色呢。”

    “心安处便是家。任何感情都需要双方长期经营,不然就会变成白开水。”李爱华说,“邓颖超善于经营爱情。她知道丈夫魅力强大,容易不自主地招蜂引蝶。但她处理得很巧妙,反而让这些成了夫妻生活的黏合剂。”1969年,越南共和国主席胡志明逝世,周恩来率代表团前往吊唁。当时的越南正处于战火之中,邓颖超在家中一直非常担心周恩来的安危。周恩来回来后,刚进门,邓颖超就走上前对他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你和好多越南的女孩子拥抱,你得抱抱我,亲亲我!”周恩来就非常自然地把她搂入怀里,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个甜蜜的吻。此时,他们已经是71岁和65岁了。

    周恩来的侄女周秉德告诉《环球人物》记者,她有一次翻看老照片时发现,几乎每年的8月8日,伯伯和伯母都会拍结婚纪念照,以使爱情保鲜。

    营造“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温度

    超:

    ……

    本星期六出院的计划是打破了,因为开刀起十九天,应该是十号或十一号,再过两三天出院,必须是下星期三了。所以我请你和爹爹商量一下,如果他愿意二十八号本天请人吃面,那就不必等我回来,免得他老人家不高兴。如果,他希望我在家补做,那就等我回来。不过据我所知,他的思想是很迷信的,过生日总愿当天过,儿子在不在跟前倒是次要问题呢。因此,还是希望你将就他一点罢!

    鸾

    6/7 晚于歌乐山

    孩子是维系婚姻的重要纽带,是家庭的温度所在。照这个通行的观点来看,周邓婚姻的“硬伤”就是没有孩子。而且,他们失去的第一个孩子,主要责任还在邓颖超——1925年10月,新婚的周恩来率领东征军去了汕头,留在广州工作的邓颖超发现自己怀孕了。周恩来和邓颖超的秘书赵炜向《环球人物》记者讲述了这段往事。“当时,家里就她一个人,她还在协助何香凝做妇女工作,才打开一点局面,她觉得没时间带孩子,就自作主张去街上买了一些打胎的中成药吃,孩子流产了。两人重逢后,周恩来觉得她的脸色不好,一问之下知道真相,非常生气:‘孩子不是个人的私有财产,他属于国家属于社会,你有什么权力把他随随便便地扼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你又随便糟蹋自己,不爱惜身体,这是不负责任的态度。为了革命,我们随时要有流血牺牲,但是决不允许糟蹋自己的身体,你要打胎,也该事先和我商量一下,听听我的意见嘛,怎么这样自作主张,轻率从事?’”

    邓颖超晚年告诉赵炜:“说实话,在后来几十年的共同生活中,我都没见过恩来发那么大的火儿,我知道是自己错了,就向他承认自己的轻率和幼稚,后来他也不生气了,还反过来安慰我要多注意身体。”两人平稳地走过了这次危机。1927年邓颖超第二次怀孕,生产那天周恩来不在身边,胎儿过大,出现难产,医生使用了产钳,结果孩子的头颅受到伤害,刚生下就夭折了。此后,邓颖超再未怀孕。

    尽管缺失了婚姻中一个重要的纽带,但周恩来和邓颖超极力营造“上有老、下有小”的局面,使家庭生活保持了应有的温度。在重庆时,周恩来的父亲、邓颖超的母亲都曾与他们夫妻同住。后来,在他们的书信中,周恩来时常叮嘱邓颖超照顾父亲的病体;邓颖超则叮嘱周恩来顺道给母亲扫墓。他们的信中还常常出现“女儿”字样。1948年3月7日,周恩来写信说:“超:两封谈土改的信,想已收到。这次维世女儿来河西,我又和她谈了许多同类的问题,要她先带去向你诉说。维世经过一年工作,人生观实际了许多,也懂得了不少,对她来说,的确是有长进。从性格上说,她仍是那样天真热烈,屡经挫折,仍能站住,这颇像你我的女儿。”信中的女儿,就是指两人的干女儿孙维世,当时27岁。而让孙维世参加工作,正是一年前,1947年4月16日邓颖超在信中叮嘱周恩来办的事:“鸾:大女儿维世不日亦要来此,当令她参加工作去。”

    “他们把自己的爱融化在不幸牺牲的革命战友的遗孤身上。这些遗孤中,一直和他们保持着非同寻常联系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孙炳文烈士的女儿孙维世,一个是李少石烈士的女儿李湄。她们一直称呼他们干爸、干妈。”赵炜说。

    孙维世在他们的抚养下,先后毕业于莫斯科东方大学和莫斯科戏剧学院,1946年回国投身戏剧事业,是极为活跃的新中国第一代话剧导演之一。这个女儿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欢乐。1950年8月8日,是周恩来邓颖超的银婚纪念日,孙维世在西花厅“导演”了一场简单的庆祝活动,她把两朵大红花分别戴在“亲爱的爸爸妈妈”身上,令周恩来和邓颖超大为感动。赵炜记得:“这是他们唯一一次结婚纪念活动,连1975年金婚时都没搞过。”工作之余,孙维世经常陪伴在他们身边,1958年11月17日,周恩来还在信中说:“超:昨日颐和园之游,维世因旧病复发,被医生阻止在家。”

    孙维世后来坚持嫁给情史丰富的演员金山。周恩来和邓颖超虽不同意,但也没有硬拦。孙维世结婚时,周恩来让邓颖超带去一本《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当作贺礼。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周恩来、邓颖超想给孙维世的婚姻提个醒,增加一点儿保障。1968年,孙维世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在那样的非常时期,周恩来和邓颖超无法表达心中的悲痛,只有默默地在心里悼念。

    好在西花厅的工作人员都知道周恩来夫妇特别喜欢孩子,大家常把自己的孩子带来,周恩来夫妇和这些孩子一起玩耍聊天,是西花厅的常事。这让他们在晚年依然享受到了平凡家庭的欢笑、温暖和亲情。

    隔空相伴犹为难得

    超:

    正要洗脸外出,接着你的来信,很高兴,盼望得很久了。你除了与夫人联络外,就安心静养吧,完成两个月计划,会对你以后的工作有利。望你约袁雪芬谈谈,约她于新政协时来平,有可能提她作自由职业代表。妥否,望先与夏衍一谈。

    ……

    你看了《西伯利亚交响曲》,我看了《桥》,不知是否同一晚。我那天一直看到天明才回。

    ……

    来

    十九 下午四时

    这封信写于1949年7月19日。新中国成立前,两人再次分离,周恩来留在北平筹备新政府的成立,邓颖超则前往上海休养,同时负责联络上海各界人士。

    周邓半个多世纪的婚恋中,真正相处的日子并不多。谈恋爱时,一个在法国,一个在天津,完全靠跨洋书信定终身,等到见面就是结婚之日了。婚后,两人各自有忙不完的工作,真正是聚少离多。

    一旦聚少离多成为婚姻的常态,一旦相伴成为奢求,最易消磨人心。1952年8月26日,邓颖超忍不住对远在苏联的周恩来倾诉说,两人“犹如参商二星”——参星和商星彼此两不相见,这一颗星出则另一颗星落,这是一个很伤感的比喻。

    不过,他们总是尽最大努力在一起。“只要有条件,周恩来走到哪里,邓颖超就跟到哪里。1925年,周恩来到汕头东征,不久后邓颖超也前往汕头做妇女工作。周恩来领导南昌起义失败后到了上海,邓颖超身体虚弱,仍到上海登广告寻夫。1928年,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开,邓颖超也去了。1939年,周恩来在延安摔伤手臂,赴苏联治疗,在重庆上班的邓颖超又赶到苏联陪护。”李爱华说。

    如果条件所限,实在不能相随,他们的另一个办法就是频繁地鸿雁传书、频繁地交换信物,不缺席对方生命中的每一段经历,营造一份“在场感”。这种隔空相伴尤为难得。

    1947年3月,邓颖超和中直家属队离开延安,留在陕北的周恩来于3月17日写信告诉她:“延安天天来飞机,但是一个人也没有打死。大家在此都很好,望你们放心。”信很短,但在“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时刻,寥寥几十字足以让对方宽慰。这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两人是分开的,这也是两人通信最频繁的一年。如今留存的74封通信中,有14封都写于这一年。5月31日,邓颖超托人带去一支派克自来水笔:“把我正用着且是仅有的一支寄给你用(即附信内),当你拿起笔儿来的时候,亦许有时会想起一下人儿写几个字吧?你的51号笔如还可用,望带给我用,如何?”到了9月,周恩来则与她分享大反攻途中的见闻:“六个月中我们也走了不少地方,但既未到黄河边,又未看见长城,心既不死,又非好汉,相差又只有几里路,你说怪也不怪。”

    这一年14封书信下来,两人对彼此的近况、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了如指掌。

    1954年的日内瓦会议开了3个月,两人也就分别了数月,其间又一次交换了信物。邓颖超去信说:“今天是中国青年节——五四运动三十五周年纪念日。这个日子,是中国青年、中国人民以及你我二人的一个多么可纪念的节日……在郊区的山坡、泉水之旁,采了少许野花,又选上二三朵家花,一并随信寄你,给你的紧张生活,加上一些点缀和情趣。”周恩来回信说:“你还是那样热情和理智交织着,真是老而弥坚,我愧不及你。来日内瓦已整整七个星期了,实在太忙,睡眠常感不足,每星期只能争取一两天睡足八小时。所幸并未失眠,身体精神均好,望你放心。”并在信中回赠他在日内瓦采集的芍药花和蝴蝶花,“聊寄远念”。

    1949年这场别离到来时,邓颖超在上海应邀看了电影《西伯利亚交响曲》,立即把观感告知丈夫:“该片曾荣获巴黎影评第一奖金,观后可称名不虚传。其剧情之好、技术之优、色泽之美、歌风之佳,给人以深刻难忘的印象。特别是剧情人物表现了崭新的社会——苏联青年的一代的新型人物,令人深为感动。表现了青年一代的爱情与事业的结合,又表现了其爱情之热烈、深长、坚定,以及冷爽决绝,远避以去,努力于事业的成就,不强人之爱而爱,不防人之爱而爱,给人们以良好教育,诚不可不看的佳片。且是一看而欲再看的佳片。我提议,你有机会,亦要看看。”

    1951年3月17日,轮到周恩来向在杭州休养的邓颖超推荐电影了:“在京三周生活照旧无变化,惟本周连看了三次电影,其中以《两家春》为最好,你过沪时可一看。”这也是一部爱情片,讲述的是冲破家庭阻挠,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可以看出,他们两人中,邓颖超是经营婚姻和家庭的主力,同时,周恩来也给了她一个女人最需要的那种底气:忠贞不渝。”李爱华说,“他们两人相识于五四运动中,既有中国传统爱情的含蓄隽永,又有近代新青年对爱情的热烈表达,这让他们的书信成为传世之作,成为今天人们依然渴念的那种婚姻之美的范本。”

周恩来邓颖超爱情修炼手册
他们照见现代人的爱情渴望
海棠花下
大时代里的儿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