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槿惠，悬崖边上

    11月17日，韩国国会举行全体会议，表决通过了关于启动独立检察组调查总统“亲信干政门”的法案，并批准“国政调查计划”，调查时间最长可达100天。

    朴槿惠，这位韩国宪政史上首位女总统，在任期即将结束之际，又将开创一个先河，将成为韩国首位接受检方调查的在任总统。此前一天，青瓦台明确表态，称朴槿惠不会考虑立即主动下台或“有序退位”。深陷困局的她，执政命途将如何收尾，再次引发各界关注。

    “朴槿惠直接介入3人的犯罪行为”

    “‘老师’是谁？”

    11月15日，在青瓦台总统秘书室前附属秘书郑虎成的手机中，韩国检方发现了一些新证据：几条短信——朴槿惠曾在公务事件上向郑虎成发短信询问“和崔老师确认了吗”，或指示他“快点确认一下”；几个与朴槿惠、崔顺实通话的录音文件——在录音中崔顺实说“开完国务会议后再次出访比较好”，郑虎成则答复“好的，老师”“老师，我知道了”。可见，“老师”即“亲信干政门”的主角崔顺实。一名主妇竟被朴槿惠和其秘书尊称为“老师”，这匪夷所思的称呼成为朴槿惠泄露演讲稿和政府人事文件等机密事务的最新证据。

    据韩国检方透露，对朴槿惠的面对面问讯原本应该在15日、最迟16日进行，但事到临头，表态过愿意接受检察的朴槿惠，没有配合。11月15日，青瓦台为朴槿惠聘请律师柳荣夏作为辩护人。柳荣夏曾在2010年担任时任大国家党（现新国家党）最高委员朴槿惠的法律特别助理，是她为数不多的法律界心腹人士之一。接受聘请当天，柳荣夏就以自己了解案情还需相当长的时间为由，请求推迟调查，最大限度地拖延时间。他还同检方展开心理战，强调调查总统应在相关疑点全部整理完之后进行，书面调查是主要原则，如必须当面调查，也应限制次数。韩国检方16日回应称，调查日期拖延已越过底线，总统最迟应于18日接受调查，且否决了以书面调查为主的请求，“总统是有关崔顺实干政事件的核心人物，除了面对面调查外，不考虑其他调查方式”。第二天，柳荣夏提出延迟调查，调查日期再次推迟。

    在检方的“最后通牒日”，朴槿惠不仅未去接受问询，反而正式露面，重新行使总统职权。18日当天，她授予5名新大使国书，还向11名高级官员发了任命书。作为回应，检方暗示在对崔顺实提起诉讼后，不排除起诉朴槿惠的可能性，“现在，我们所处的情况是，针对朴槿惠的起诉可能成为议题”。但由于韩国宪法规定，现任总统享有刑事豁免权，这个“议题”也许只停留在讨论中。韩国检方还在11月19日以涉嫌挪用资金的罪名逮捕了崔顺实的外甥女张时浩，并于20日宣布起诉崔顺实、前青瓦台秘书安钟范及郑虎成。检方在这3人的起诉书里都写进“朴槿惠直接介入3人的犯罪行为”的相关内容，认定其共谋作案。检方称，将在调查时将朴槿惠视为嫌疑人。

    风起于青萍之末。2016年暑假，韩国梨花女子大学部分学生因不满校方扩大特招范围、对“特殊学生”额外照顾，不断弹劾校长崔庆喜，体育系学生郑维罗被作为典型之一。2014年9月，郑维罗以“马术特长生”身份被梨花女子大学特招录取，但“马术”一项此前并不在特招范围。入校后，郑维罗行事高调，曾有一学期未来上课，还在社交网站上晒出自己约10亿韩元（约合584万元人民币）一匹的马，并傲慢地表示：“你们loser（失败者）要怪就怪自己的父母，有钱也是实力。”很快，郑维罗的身世曝光，她的母亲崔顺实原来是与朴槿惠相伴40多年的闺蜜。但当时的“梨花传闻”在韩国政治分析家口中“不算大事”。

    10月24日，韩国JTBC电视台王牌栏目《新闻编辑室》首先爆出了“朴槿惠亲信干政”的消息。报道称，记者在崔顺实委托物业处置的电脑中发现了44份朴槿惠的演讲稿，以文件打开时间为依据，表明朴槿惠在总统大选期间及执政后，多次在演讲前将稿件发送给崔顺实“审阅”，大到国家政策，小到穿什么衣服，基本都听崔顺实指挥。曾因报道和揭露“岁月”号事故内幕而闻名的JTBC电视台记者，又一次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次日，朴槿惠向全国道歉，默认了“亲信干政”的说法。10天后，随着事件迅速发酵，她在青瓦台春秋馆第二次对国民讲话，再次道歉。“崔顺实干政事件给国民带来了不可言喻的巨大失望和担心，我再次表示真诚的歉意。我已做好在必要时诚实接受检方调查的思想准备，甚至愿意接受特别检察组的调查。”对于与崔顺实的关系，她解释说，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崔顺实一直守在身边，因此降低了警惕性，现在回头来看，是自己过于信任个人关系，没能准确地洞察情况、严格要求身边人。9分钟讲话，朴槿惠眼神诚恳，两行清泪滑过脸颊。

    “冰公主”哭了，可她的国民并不买账。11月19日，在首尔等46个地区，举行了要求朴槿惠下台的第四次大规模烛光集会。 

    “财阀经济”如临寒冬

    韩国素有政商关系密切的传统，“亲信干政门”的影响迅速波及几大财阀：11月8日清晨，韩国检方对三星电子分管外联事务的社长朴商镇的办公室进行了突击搜查；12日下午，朴商镇现身首尔中央地方检察厅，就三星涉嫌向崔顺实的女儿郑维罗提供非法资助并换取商业利益接受调查；至13日，韩国检方先后传唤现代汽车会长郑梦九、韩华集团会长金昇渊、SK集团SUPEX追求协议会主席金昌根、三星电子副会长李在镕；15日下午至16日凌晨，又传唤了乐天集团会长辛东彬，就他与朴槿惠在2015年7月单独面谈一事，调查朴槿惠是否要求企业为Mir财团和K体育财团的成立提供资助——崔顺实被控涉嫌将这两个由大企业出资800亿韩元（约合4.67亿元人民币）成立的财团私有化。虽然朴槿惠坚持大企业是主动出资，但韩国检方近日透露，全国经济人联合会副会长李承哲已供述：青瓦台方面下达了集资指示。

    三星、乐天、现代，都是韩国人引以为傲的企业。如今这些财阀大佬“聚首”检察院，看似一场热闹的大戏，实际上折射出韩国式“财阀经济”集体进入寒冬的窘境。而这是在其他总统任内，从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最先拉响警报的是三星集团。自今年8月上市以来，三星盖乐世Note7手机不断出现起火爆炸等情况，经历了爆炸、召回、再爆炸、停产停售以及二次召回的一系列过程。“手机=炸弹？”“手机=民航违禁品？”对韩国制造的挫败感在全社会蔓延。

    比三星带来更大震荡的是“巨轮”沉了。8月31日，韩国第一大海运公司韩进海运突然宣布申请破产保护。这艘“巨轮”的沉没，有集团内部分歧、控制权交迭的影响，有全球海运市场整体低迷的外因，也有韩国企业普遍高负债率的深层原因——韩进海运的负债率超过800%，是一个连政府都无法出手相救的无底洞。它的破产使韩国“海运强国”的地位受到了重大冲击。

    更加戏剧化的是9月20日韩国乐天集团会长辛东彬接受腐败调查。此前韩国检方怀疑乐天集团高层管理人员涉嫌非法筹集秘密资金、侵占公款、营私舞弊以及行贿，规模约3000亿韩元（约合17.5亿元人民币），于6月出动200余名检察官，对乐天集团总部、子公司等17处地点进行了搜查。乐天集团二把手、政策本部长李仁源在检方传唤前，留下4页遗书，在首尔的一片树林里自缢身亡。

    就在辛东彬被调查6天后，韩国现代汽车工会因不满待遇，开始全面罢工，现代汽车蔚山、全州和崖山工厂生产线全面停运，罢工参与人数达到5万人，接近现代汽车在韩国工人总数的75%。

    韩国延世大学教授成太胤说，在消费和投资无法复苏的情况下，如果连“政策动力”都衰竭下去，企业就更容易陷入恶性循环。越到这种时候，政府越要履行职能，最大限度减少政治不确定性对经济的负面影响。

    显然，朴槿惠没有做到力挽狂澜。恰恰相反，政治混乱使企业困境雪上加霜。朴槿惠为了扭转“亲信干政门”造成的不利局面，提出“换内阁”方案，任命金融委员长任钟龙为经济副总理。而分析人士一致认为，这一出自政治而非经济考虑的任命，将使正在推进的金融改革变得方向模糊，如何从财政上支持困难中的企业成了未知数。韩国“财阀经济”的寒冬也许才刚刚开始。

    “对她已经不信任了”

    不断披露的有关朴槿惠的其他传言，尽管有些听来颇为荒谬，却仍使她陷入了更大的危机中。近日有媒体称，在“岁月”号客轮沉没的2014年4月16日当天，朴槿惠接受了7个小时的整形手术。青瓦台发言人11月11日出面澄清，称这一说法纯属“无稽之谈”。但在“亲信干政门”越来越多匪夷所思的细节被披露后，韩国民众已不敢轻易否定任何“无稽”的传言。况且流言频现，是因为没有答案可循：在事故应对不力的7小时里，作为国家总指挥的朴槿惠究竟在干什么？

    2014年4月16日，来自韩国京畿道安山市檀园高中的325名学生乘“岁月”号客轮前往济州岛进行修学旅行。客轮在全罗南道珍岛郡附近海域沉没，295人遇难，9人失踪。“岁月”号事故成为韩国民众心中的伤疤，至今还有家长守在珍岛等着接孩子遗体回家。而整个事故中最令人诟病的是朴槿惠的缺席。有记录显示，在沉船事故发生1小时11分后，朴槿惠在上午10时收到了第一份来自时任青瓦台国家安保室室长金章洙的书面报告；10时15分金章洙通过电话进行了第二次报告，朴槿惠下达了首次指示；10时22分，朴槿惠又一次收到了报告；10时30分，朴槿惠与海洋警察厅厅长金锡均通电下达指示，这是她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指示。此后，直到17时15分，朴槿惠才出现在公众视野，其间共有14份报告上交，但都未得到任何回应。总统消失的这7个小时到底在干什么，成了至今未解的谜团。

    10月，朴槿惠政府的“文化界黑名单”被媒体公开。这是一份长达100余页的文件，上面写有9473位作家、诗人、漫画家、编剧、歌手、演员的名字。据报道，这份名单上的成员主要分为4类：594人因“岁月”号事故抨击政府；754人签署了一份文件要求政府为“岁月”号事故负责；6517人在2012年总统大选时公开表示支持共同民主党前党首文在寅；1608人在2014年首尔市长选举时公开表示支持在野党候选人朴元淳。而朴槿惠政府规定，政府相关资金不得用于支持被列入“黑名单”的文化界人士。 

    著名电影演员宋康昊也“榜上有名”。他曾出演反映釜林事件的电影《辩护人》，饰演以已故前总统卢武铉为原型的律师宋宇锡，替被全斗焕独裁政府非法逮捕的22人辩护。2015年，宋康昊公开声援“岁月”号事故的遇难者家属。他在《辩护人》中有句名言：“想让我的孩子不要生活在因这种荒唐事踩刹车的时代。”这句话被“岁月”号事故的遇难者家属多次引用。

    此外，政府在“慰安妇”问题上与日本“突然”达成协议、推行“国定版”历史教科书等政策都引起了民众的强烈反对。“这还算国家吗？”韩国人最近流行说这句语，表达对朴槿惠的强烈不满与失望。“对她已经不信任了”“她过去做的事也没有忘记”“伤害已经有许多次”。终于，面对一件件事情的叠加，朴槿惠不得不低下头。接下来，她或将继续推进和各政党领导人的“领袖会谈”，接受检方调查，寻找合适机会发表第三次对国民谈话等，努力谋求正常完成任期。

    在自传《绝望锻炼了我》一书中，朴槿惠记述道：“多年来我忍受了无数的出卖，简直就像是站在山崖的边缘般岌岌可危。被曾经信赖的人背叛，让我看清了人类对于欲望和权力的执着。那是非常苦涩的经验，但也是人生中最昂贵的教训。”然而实情是，正是那段苦涩岁月中结识的崔顺实，如今让她站在了悬崖的边缘，也许这才是她人生中最昂贵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