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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专访柴泽民家人

首任驻美大使在“帝国主义”世界找到支持者

□ 本刊记者 赵婧夷 《 环球人物 》(

    人物简介

    柴泽民,1916年10月出生于山西省闻喜县,中华人民共和国首任驻美国全权大使,杰出外交家。2010年6月7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3岁。

    在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眼中,他有“老练外交家的风范”,在美国前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布热津斯基看来,他是位“非常有技巧、坚韧又干练的谈判对手”。回首上世纪70年代,台湾问题阻碍着中美关系正常化。从驻美联络处主任到新中国首任驻美大使,善交朋友的柴泽民为扫除中美关系发展障碍、争取美国和台湾的民心做出了重要贡献。

    近日,《环球人物》记者拜访柴泽民家,听他的夫人李友锋及其小儿子柴燕琦讲述这位红色外交家的故事。

    从杨虎城的看护兵到新中国的外交先锋

    柴泽民1916年10月出生于山西省闻喜县,今年是他的百年诞辰。中学毕业后,他在县里一所小学任教,其间,他参与发起了“反帝大同盟”,反对阎锡山,并在1933年参加了中国共产党。1935年,由于闻喜县党组织遭破坏,柴泽民不得不前往西安。为了糊口,他先到杨虎城的部队当看护兵,后考入绥靖公署军医处学医。在这里柴泽民结识了懂得外语的前同盟会成员景梅九,知道了世界语,并抽空去学习。但不久被军医处处长发现,遭到狠狠批评:“你只要学好医,一辈子饭碗都有了,学什么世界语?难道还想当外交官不成?”没想到,这句不经意的话后来真成了现实。

    新中国成立后,柴泽民来到北京,先后担任了中共北京市委农村工作委员会书记和市政府秘书长等职。上世纪60年代,根据外交策略发展需要,外交部从地方上选调一批干部。“父亲当时在北京市任工、农、交通和体育部门领导,而且做过市委国际活动指导委员会书记,有外事工作经验,可能应对复杂国际环境和国家更适合。”柴燕琦说。柴泽民被选调到外交部后,经过半年学习便被派往匈牙利、几内亚。

    1969年,美国向中国传达了恢复两国间大使级会谈的意愿。信息传到国内后,柴泽民被紧急召回,受命做与美国继续谈判的准备。看文件、查阅会谈记录……与美国人打交道迫在眉睫。然而,随着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流亡到中国,柴泽民的工作安排也同中美关系一样发生了戏剧性变化:本该与美国打交道的他被任命改赴埃及出任大使,之后又赴泰国出任首任大使。

    柴泽民在打开中泰友好工作局面之际,大洋彼岸的美国总统卡特基于对国际形势的判断,接受了布热津斯基的建议——扩大美中双方接触,遏制苏联扩张,加快两国关系正常化进程。中美关系开始有了新突破。1978年5月,赴美的调令下达,柴泽民与泰国友人依依惜别。

    向国内汇报重要信息,促使邓小平拍板“先建交,再继续谈”

    柴泽民刚从泰国归来,布热津斯基就带着卡特同意与台“断交、撤军、废约”的诚意访华,于是他立即投入到接待布热津斯基的工作中。

    布热津斯基在与邓小平等中方代表谈判时,表示卡特决定与中国进行建交谈判,指定伍德科克为联络处主任,代表美国同中国谈判,邓小平也代表中方同意从7月起开始进行中美建交秘密谈判。

    8月9日,柴泽民抵达华盛顿,赴任中国驻美国联络处主任。“中美两国从敌对到建交面临的都是新问题。如何跟帝国主义打交道?分寸原则怎么掌握?那些反共的议员要不要见?台湾势力要不要做工作?哪些团体要先争取?听父亲说,对美没有现成的政策,所以他一边摸索,一边向国内请示汇报。”柴燕琦说。

    谈判工作紧锣密鼓开展起来。在北京,中国外长黄华与伍德科克谈判;在华盛顿,美中通过布热津斯基和柴泽民建立的双方秘密联络渠道沟通。每当谈判遇到困难时,布热津斯基就请柴泽民去白宫吃饭,边吃边谈。他知道柴泽民会把谈话结果报到国内。这样的饭吃了很多次。而双方决策人,邓小平与卡特则在自己的官邸里,静静注视并指挥着这盘历史棋局的对阵。

    然而数次谈判总是绊在同一个问题上:台湾。中方要求美方停止向台湾出售武器,停止干涉中国内政,而美方则强调“老朋友了,不能完全没有关系”。

    其间,卡特在9月19日接见了柴泽民,表示1978年是美中两国关系中重要的一年,美方对会谈是认真的,愿意履行中方提出的建交3个条件,希望中方也照顾到美方的政治需要。卡特加强语气说:“一是经过审慎有选择有限度地继续向台湾出售防御性武器,二是美方要表示对和平解决台湾问题的关心。”

    台湾问题迟迟无法达成一致,10月30日,布热津斯基再次约见柴泽民。“布热津斯基说,今后两个月是美中建交谈判的最好时机。美中双方要迅速就正常化问题做出决断,过了这个特殊时期,美国国会要讨论美苏军控等问题,美中正常化就要推到1979年秋后……”柴燕琦回忆说。这是美方准备亮出底牌前向中国最高领导人传达的重要口信,柴泽民意识到这一信息的重要性,立即将谈话内容报告国内。

    邓小平斟酌后说:“我们先建交,再继续谈。但要把坚决反对美国售台武器的立场讲清楚,办事总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吧。”邓小平一锤定音,在中美建交问题上起到了决定性的推进作用。

    最后,中美双方在1978年12月15日同时公布《中美联合公报》,宣布两国自1979年1月1日起正式建交,轰动世界。当人们沉浸在激动喜悦中时,柴泽民又开始了印刷信封信纸、准备图章、国民党党产移交、邓小平访美日程等事无巨细的筹备工作。

    1979年1月29日,邓小平应卡特总统邀请访美,所到之处受到美国人民热烈欢迎,8天的访问获得巨大成功,按布热津斯基所说,美中“很快超过一般外交关系正常化的发展”,美国刮起了一阵“邓旋风”。

    1979年3月1日,柴泽民以新中国首任驻美大使的身份偕夫人前往白宫,向卡特总统递交国书。卡特与柴泽民握手并祝贺,“今天双方交换大使并在双方首都建立大使馆是美中关系具有历史意义的日子。”

    对这段往事,布热津斯基曾回忆:“第一次见柴大使,我想到了玩具熊的样子,结果他却是一位非常有技巧、坚韧而干练的谈判对手。可以看出来他不仅把我的意见忠实地报回中国,而且肯定还在一些问题上做了调整。要不是他坚持不断的努力,我怀疑我们能否在12月实现突破。”

    跑遍美国36个州,广交朋友,增信释疑

    由于两个大国疏离已久,意识形态和社会历史背景各不相同,中美关系复杂而曲折的格局使得一系列开创性工作接踵而至。那时,美国国会经常通过一些不利于中国的议案,尤其是关于台湾的问题。柴泽民不厌其烦地、反反复复地到美国国务院去交涉,到国会去了解情况。

    一天,基辛格找到柴泽民,态度诚恳地说:“你们公关工作做得不如台湾好,所以议员中有不少人为他们说话。”这令柴泽民非常吃惊,沉思良久。

    如何有效沟通,赢得政界和民众的支持?柴泽民发现,美国国会周围有许多游说集团,每天都有各个国家的代表对议员做工作。台湾和以色列都有一些人在国会活动、做说客,使国会通过一些对自己有利的议案。“我们开始不懂,也不善于这样做。看来在美国工作,必须先学会公关!”

    柴泽民上任伊始,便逐一拜会美国能源部长、商业部长、文教部长……凡是有接触的机会,均不放过。“他运用这么多年积累的外交经验,通过举办家庭宴会、参加展览会或安排文艺演出等方式交朋友,尽量多地创造沟通机会。”柴燕琦说。

    柴泽民也团结华侨华人,在他们面前更像一个熟知多年的朋友,没有任何架子。有时使馆下班,有华侨华人找柴大使,工作人员讲:“下班了,不能见。”柴大使便对值班人员说:“他们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见!”为此,柴泽民生活办公都在使馆,成了唯一一个没有住过一天官邸的驻美大使。

    此外,柴泽民在任期内跑遍美国36个州,拜会结识朋友,穿梭于国会议员、白宫要人、侨团领袖、普通百姓之间,他走上街头为美国各界人士、华侨华人做演讲,向他们介绍改革开放后中国发展状况、外交政策、中美贸易前景等。“有的人不敢讲,怕讲错了。他不怕,有请必去。”柴燕琦说。

    “那时有很多在美留学的台湾学生听了他的演讲对大陆非常好奇。白天想来找我们,但怕被台湾当局发现有危险,便晚上偷偷跑到我们在当地住的宾馆。老柴为了拉近与学生的距离,和他们一起席地而坐,听他们提问题,谈大陆现在是什么情况。”李友锋向《环球人物》记者回忆道。

    带着茅台和火腿会见陈香梅

    柴泽民在外交部以善于“打开局面”而出名,而“交朋友”则是柴泽民“打开局面”的重要手段。对于美国以及在台湾有影响力的华裔人士,柴泽民都积极争取。让他引以为豪的便是消除了陈香梅对新中国的顾虑,赢得其信任并最终促成了陈香梅的大陆之行。

    陈香梅是美国共和党少数民族委员会主席,是台湾在美国国会游说团的重要成员。柴泽民想见陈香梅,做她的工作,很多人反对,说陈香梅是中国的对手,不可能拉过来。柴泽民说:“我也没想拉她过来,只要她站在中间,了解问题真相就行了。”

    柴泽民深知陈香梅在美国华侨华人中的影响,哪怕她保持中立,台湾当局对美国国会的影响力也将被削弱。于是,柴泽民找人给陈香梅传话,表达想见面的意愿。陈香梅答应见,但见面地点双方僵持不下,柴泽民提议在使馆,陈香梅想在自己家里,因双方未达成一致,见面一拖就是几个月。

    1980年5月,时任中国国防部长耿飚访美,柴泽民借机拜托他的好朋友、国民党前将军蔡文治创造机会,在宴请耿飚的晚会上与陈香梅见了面。柴泽民带了两瓶贵州茅台酒、两罐云南火腿做见面礼。开始时,陈香梅有些紧张,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中国共产党官员握手,第一次与中国共产党外交官正面接触。

    “我父亲说,他跟陈香梅两个人一坐下来,大概开场没5分钟就很有‘化学反应’,一下子就聊得火热。陈香梅拉着我父亲的手,真是相见恨晚。然后父亲邀请她回大陆看一看,说:‘现在的大陆与过去大不一样了!’陈香梅一口答应。”柴燕琦向《环球人物》记者介绍,1980年12月,陈香梅作为里根的特使访华,受到邓小平的接见,之后多年来为中美两国友好关系发展做出了贡献。

    后来,陈香梅在自传中说起第一次见柴泽民:“柴氏虽然不懂英语,但出入有翻译,口若悬河,笑口常开,因此在外交圈中很活跃。他喜欢和朋友讨论问题,即使你不同意他的见解,他也从不发怒,只会说:‘这个值得研究。’有时他也会说:‘这是不同的观点。’但他从来不在美国人面前批评美国人不了解中国。”

    直到从外交战线上退下来,柴泽民的这些老朋友还都与他保持密切的联系。他退休后访问过泰国5次。“泰国前总理江萨是我父亲非常好的朋友,在他们的努力下,中泰关系发展非常好。最后一次我陪他去泰国,那时江萨躺在病床上基本不能讲话了,一见到我父亲就流泪了……”回想当时情景,柴燕琦不禁哽咽。

    退休后的柴泽民应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中国国际公共关系协会、中国黄河文化经济发展研究会等多家民间组织的邀请担任顾问、会长等职务,一点也闲不下来,并且他联络老友,结交新友,继续从事着“民间外交”,心中对外交工作的激情从未退却。“他的性格就是爱交朋友,所以他退休后民间外交也没有耽误。”李友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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