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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那些见证黑暗的眼睛

金苍 《 环球人物 》(

    定义黑暗的,是光;最亮的光,是人的眼睛。

    这是人类文明史上最黑暗的一页。1937年12月13日侵华日军攻入南京,40多天灭绝人性的大屠杀,让30多万生灵惨遭杀戮。如果把死难者的手连接起来,可以从南京拉到杭州,足有320多公里;他们的血液总重量可达到1200吨,他们的遗体可以装满2500节火车。

    这样的黑暗,刻印人类文明的耻辱,凡有良知者,都不会忘记也不敢忘记。这场杀戮的幸存者、目击者的眼睛,揭露出这沉重的黑暗。在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第七十一个纪念日到来之际,一条消息让人忧心: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援助协会登记在册的幸存者,仅剩130位左右。

    2015年10月9日,“南京大屠杀档案”入选“世界记忆遗产名录”,这意味着,这段让国人刻骨铭心的“中国记忆”已经成为“世界记忆”。然而,这样的记忆却仍显得如此单薄。在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纪念墙上,仅仅记录下10505个名字,还不足死难者的1/30。

    不管是否健在,也不管是否留下名字,经历过那场浩劫的人,每一个人都走过了自己的一段生命历程。他们的命运被自身无法左右的历史改写,他们是历史的承受者、亲历者与见证者,对他们生命的书写,已经远远超过了个人史的范畴,而是人类共同记忆的内容。从这个角度上看,见证过黑暗的这130多双眼睛是如此宝贵,还原他们的人生境遇,记下他们的苦难与挣扎,才会让这一段历史更立体、更丰满,也更有警示力量。

    一直以来,我们都更注重历史中的宏大叙事,惯于用数字说话,从宏观层面思考,挖掘一个事件对于历史、对于国家、对于民族的意义。这固然重要且必要,是历史。但是如果只有宏大叙事层面的讲述,却忘记了历史背后一个个真实的血肉,就难免显得僵硬而冷漠,少了一些情感温度与人文关怀。

    对比之下,同样是二战时期“三大惨案”之一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已经在反复的“被书写”中,让记忆不断逼近历史深处的个人。意大利国宝作家普里莫·莱维,以回忆录《这是不是个人》写下自己在奥斯维辛的经历,其中一个细节让人印象深刻:集中营工作疲累、没有肥皂,莱维不想去洗澡,但一个同伴严厉地告诉他,必须按时洗澡、擦鞋子,“正因为集中营是把人沦为畜牲的一部大机器,我们就不应该变成畜牲。人应该有活下去的意愿,目的是日后带着证据向世人讲述我们在这样的环境中是怎么活下来的”。抛开这一细节本身珍贵的价值,“证据”“讲述”也折射出一种深刻的历史自觉。

    也正因此,许多人把目光投向“个人史”“口述史”,希望把历史还原成最真实、最鲜活的细节和故事,从而让淹没在历史中的个人跳出迷雾,成为支撑起“史识”的基座。美籍华裔作家张纯如在《南京暴行:被遗忘的大屠杀》一书中,访谈了大屠杀的受难者,从个体的角度出发,揭露日军反人类的暴行,她曾写道,“最大的希望是这本书能够激发其他作家和历史学家的兴趣,使他们都尽早调查、研究南京大屠杀幸存者的经历”。而现在,张纯如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这些来自过去的声音正在逐年减少并最终将全部消失”。从这个角度看,见证了南京大屠杀的最后130多双眼睛,目光是何其灼灼。

    德国思想家阿多诺说,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其中蕴藏的是对人类本质深刻的反思。然而,还有另一句名言是:让苦难有出声的机会,是一切真理的条件。历史的真实、生命的真实,存在于个体之中,存在于那130多双眼睛之中。我们守望这样的真实,以甲板守夜人、灯塔瞭望者的姿态,看顾人类共同的未来。

珍惜那些见证黑暗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