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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悦:权力是靠不住的

她认为政治是道复杂选择题,研究美国是为理解而非借鉴

□ 本刊记者 卢楚函 《 环球人物 》(

    人物简介:邢悦,1969年生于山西太原,清华大学国际关系学系副教授,中国对外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曾出版《国际关系学入门》《权力是靠不住的》《国际关系:理论、历史与现实》等。

    “邢悦老师不用手机,我们找她也是打座机。”当《环球人物》记者联系到清华社科院,一位老师这样告知。由于办公室电话一直打不通,记者只得与邢悦的出版社责编联系,才要到她家中电话。几番周折下来,记者不禁心生疑虑,采访对象会不会是个古板的“老学究”?

    6月的一天,在清华大学社科学院明斋楼,记者穿过王国维和赵元任的塑像,找到邢悦的办公室。她早已在门口等候,爽朗的笑声,鲜亮的衣着瞬间打消了记者的顾虑,“我还说你们一定是找错了人。我就是个教书的,没什么可采。”

    限制权威分散权力

    邢悦告诉记者,她正在写一本新书,名为《纠结的大国》。“也是讲美国,要让读者理解外交,懂得国家对外关系的本质是什么。其次就是想让国人明白,想要成为一个世界大国,其中的光荣与代价。”她坦言,新书是受到上部作品《权力是靠不住的——美国政治文化探析》的启发。

    在《权力是靠不住的》一书中,邢悦用轻松的语言和大量鲜活的事例,讲述着“美国人对权力侵犯权利深刻的忧虑和高度的警惕”,让原本枯燥深奥的政治文化理论,“飞入寻常百姓家”。这本书,也让邢悦这个名字飞出学者圈,开始为大众熟知。青年政治学者刘瑜评价道,书中展示了权利本位主义的文化如何将美国政府的权力“关进笼子里”,是理解美国政治的去伪存真之书。

    《环球人物》:美国政治,是您书中的主题,也是您的学术科研方向。为什么会选择这个研究方向?

    邢悦:我觉得研究世界,离开美国不行。研究国际政治,最高水平都是研究美国的。你理解美国,就理解世界,理解政治了。

    《环球人物》:您在书中探讨的一个最重要问题,就是为什么权力是靠不住的?

    邢悦:对,它来自美国政治体系中对权力的一种根深蒂固的理念,那就是权力必然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政府一旦掌握了权力,就一定会滥用权力,从而侵犯公民权利。

    支撑美国政治制度的是视政府为“必要之恶”的政治文化,人们从根本上不信任权力、政府和官员,处处对政府的行为设防。隐藏在美国政治制度背后的政治信念,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权力是靠不住的。就像亨廷顿所说,当一个美国人在思考政府建设问题时,他的思路不是如何去创造权威和集中权力,而是如何去限制权威和分散权力。

    《环球人物》:既然政府权力是靠不住的,那为何还要建立政府?

    邢悦:在美国人看来,政府是“不可避免”的“恶”。之所以“不可避免”,是因为也只有政府才能保障人民的权利。

    那接下来的问题又来了,如果说政府权力是靠不住的,那什么是靠得住的呢?答案是靠自己、靠社会。美国民众组成的社会组织具有较强的自我管理、自我协调、自我完善能力。许多在别国要找政府才能办的事,在美国往往是公民结社自己解决。靠社会的力量、媒体的监督,法律在那里主持公义,大量的非政府组织来做舒缓矛盾、平缓矛盾的事情。

    比如说,在美国,红十字会组织的行动速度快过新闻报道。“9·11”事件发生时,红十字会组织了大批志愿者到现场,他们的救护车几乎与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的直升机同时到达现场。

    《环球人物》:中美两国对权力的认知有什么不同?

    邢悦: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里说,凡是有权力的人无不滥用权力,而且无不把权力用到极限。这是人性决定的。所以美国官员,跟中国官员、印度官员没任何两样,但为什么在一般情况下美国官场腐败不会太严重?因为代价太大。就是各种制度层层给他设防,让他不敢、不想、不能。想贪污他也做不到,最后就断了他的念想。

    相比之下,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没有这种逻辑。自古以来官员都是百姓的衣食父母。儒家认为当了官的人,读了四书五经,有更高修养、更高的品行,所以他们才掌权,掌权的人是善人。那些没掌权的人,他可能不够善,所以就被掌了权的人去统治。所以在我们的传统文化里没有一套制约官员行为的制度,反倒是要制定一套制度去约束那些没有权力的人。美国建国后第一部法就是宪法,是限制官员和政府权力的。这就是历史文化的不同导致了思维方式的不同,导致了制度建设的不同。

    清华第一批文科博士

    邢悦在讲述自己的学术研究和书作时,侃侃而谈,自信满满。这份自信得益于她顺遂的求学与治学道路。

    自小就是学霸的她,在高考后因为父母不愿她离家太远,以高于录取分100多分的成绩,进入山西大学外语学院学习。在大学里,邢悦优势尽显,获荣誉无数,她半开玩笑地说,“当时的感觉就是,这地方容不下我。”

    1995年,邢悦从山西大学研究生毕业后,来到清华大学人文社科学院国际政治教研室工作。那时清华人文社科院刚刚成立一年多,在人事制度改革后,有本科学历的青年教师不能再继续任教,国际政治教研室的师资处于青黄不接的境地。邢悦的教学任务是为全校研究生讲授公共课《社会主义与当今世界》。教学任务紧迫,邢悦在8月份报到,9月就开始登台讲课了。

    就这样,邢悦一讲就是21年。

    其间,在2000年,邢悦作为清华第一批文科博士,得到去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的机会。她全程旁听了著名政治学家亨廷顿主持的《国际关系中的文化》研讨课,并得到国际关系学界文化研究领军人物江忆恩的指导,“这段经历让我确定了以后的学术研究方向——美国政治文化。”

    《环球人物》:您到清华时,是不是正好赶上清华文科开始发展的时期?

    邢悦:是的。那时一批文科院系相继重建或新建,许多知名学者被邀请到学院来讲课或任教。我就像学生一样,所有大型讲座我都参加。印象最深的是周国平来讲尼采的“超人”哲学,听完后,我不仅读了《尼采文集》,还看了周国平出版的所有作品。

    《环球人物》:在哈佛听亨廷顿和江忆恩教授的课,对您来说最大的启发是什么?

    邢悦:亨廷顿讲的课是《国际关系中的文化》,当时我就看到了国际政治研究中一个很新的研究方向,就是从文化寻找一个国家对外政策的根源。回国后,我在国内的国际关系学术界开辟了一个新的研究领域,就是文化视角。而且我使用的是实证方法,探究对外政策和文化之间的因果关系。这些都得益于在哈佛做访问学者时的收获。

    《环球人物》:当时您对美国的直接观察有哪些?

    邢悦:在哈佛期间,我几乎参加了当地所有的学术的、非学术的活动。比如说在妇女会,我就了解到美国知识分子家庭中,他们的夫人在干什么,在关心什么。此外,我最常去的是教堂。我对美国文化的理解当中,基督教至关重要。后来当我开始写美国文化的论文时,说它的载体就是基督教。有很多人都不理解,说美国是个世俗国家,怎么可能是受基督教影响。但是我在那里切身的体验,觉得离了基督教就没有美国,今天这个观点大家都已经接受了。

    《环球人物》:从您的书里能看出来,您很看重基督教对美国的影响,甚至把它比作美国政治文化的“种子”。为何这么说?

    邢悦:的确如此。美国最早的一批建国者,正是从英国流亡而来的基督教清教徒。基督教教义中的思想,构成了美国精神的基础。

    比如说对权力的设防,基督教就认为人是有恶性的,在一定条件下,就会被激发出来去作恶。哪些人会成为恶人呢?“有钱人”和“有权者”。因此,当一个人处于最容易做恶的条件时,一定要遏制他。我们就要先把他当恶人看,最后让他成不了恶人。美国人认为,这是我们挽救了这个人。

    制度不能照搬

    在邢悦看来,大部分国人对美国的态度很纠结,主要有两种倾向,一种就是认为美国很好,很完美,否则怎么能成为超级大国。还有一种是只看到美国的问题,枪支、种族等等,认为它这套东西根本就不行。“我想做的,是还原美国人关于政治制度背后的所思所想。”邢悦对记者说。

    《环球人物》:这几年,介绍美国文化、政治制度的书不少,有一些还是畅销书,比如林达《历史深处的忧虑:近距离看美国》、刘瑜《民主的细节 : 美国当代政治观察随笔》,您的书中看美国的角度有何不同?

    邢悦:上面这几本书都很精彩,我也会推荐给自己学生看。我觉得他们更多的是通过讲故事,让读者知道美国是什么样。我则会更系统地去思考各种现象背后的政治哲学和历史文化涵义。

    《环球人物》:当今中国,可以从美国得到哪些有益的借鉴?

    邢悦:研究美国越深入,我对学习借鉴美国的态度也变得越慎重。我一直认为对美国的研究,最重要的是让国人理解美国,而不是借鉴。

    比如,美国人对法律很敬畏。你不遵纪守法就更不可能要求政府官员如此,因为官员逃脱法律的制裁要容易得多。所以如果你想制约权力,要先做一个约束自己的人。在我们的历史传统上,国人惧怕权威惧怕权力的,相比而言,很多中国人不怕法,因为觉得法是可以变通的。

    因此,在国民意识如此不同的情况下,我们就把美国那套制度搬来,是不合时宜的。所以研究美国是启发我们去思考,而中国要以很稳健的步伐,一点一点来。

    《环球人物》:没有十全十美的政治制度。

    邢悦:对,所有的选择都是有代价的。政治不是一道简单的辨别是非对错的判断题,而是一道复杂无比的选择题。世界上没有哪种政治制度是最好的,也没有哪种政治制度放之四海而皆准。在不同国家眼中,“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有时甚至会出现,“尔之美食,吾之毒药”的情况。而且,只要人类社会在不断发展,这道选择题就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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