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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国际安徒生文学奖后接受本刊采访

曹文轩:儿童文学需要一些悲情

□ 本刊驻意大利特派记者 韩秉宸 《 环球人物 》(

    人物简介:曹文轩,1954年1月9日出生,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有《草房子》《根鸟》《青铜葵花》等。曾获中国作协儿童文学奖、宋庆龄文学奖金奖、冰心文学大奖等。

    中国当代文学一个最大的渴望,就是走向世界。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曾让国人为之沸腾,如今,又一位来自中国的作家登上了国际文坛之巅。4月4日,国际少年儿童读物联盟在意大利博洛尼亚国际童书展上宣布,中国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获得2016年“国际安徒生文学奖”,成为首位获得这一奖项的中国作家。“国际安徒生文学奖”于1956年设立,两年评选一次,被视为国际儿童文学领域的最高奖项,素有儿童文学界的“诺贝尔奖”之称。在60多年的时间里,孙幼军、金波等多位中国作家曾获提名。

    一个人永远也走不出他的童年

    在曹文轩最为出名的代表作《草房子》中,他曾写道:“一个人永远也走不出他的童年。”他是那种坚持以个人经验为写作资源的作家,作品里的很多故事,都取材于他自己的童年。

    曹文轩出生在江苏盐城一个十分贫穷的乡村,家中生活窘迫。据他回忆,童年时最不喜欢的季节是春天,因为这是一个青黄不接的季节,“头年的粮食吃完了,而新的一年的粮食还未到收获的时候,春日又很长,似乎漫无尽头。春天热烘烘的太阳将人的汗毛孔一一烘得舒张开来,使人大量耗散着体内的热量”。

    在曹文轩笔下,那时饥饿到了极致,有一种想啃石头的欲望。虽然春日的阳光辉煌耀眼,他却巴望它能早点沉没,让夜的黑暗早点遮住渴望见到蒸蒸日上的世界的眼睛,也遮住饥饿的欲望。他后来开玩笑说,怀疑自己的脑子都被饿坏了。他的发育甚至一度停滞,这引起家人的恐慌:莫是个矮子!常常仰视别人,使曹文轩有了一种深刻的自卑感。大年三十晚上,他带着要长高的渴望,跑去爬门板。这是当地的一种迷信,据说这样可以长得和门板一般高。不知道是什么起了作用,总之他的个子又拔高了一截,总算成为一个身材正常的人。

    当时的农村毫无出路,因心中的苦闷,曹文轩从读高中时就开始亲近文学。儿童文学如命中注定般与他结缘,17岁时,他发表了第一篇儿童文学作品。“在农村创作时,常有县文化馆的老师来进行指导,正是这位老师的儿童文学背景,把我引上了这条‘不归路’。”

    1974年,20岁的曹文轩人生有了转折。因为文学创作在当地小有名气,他获得推荐保送北京大学的机会。在这所当代中国的最高学府里,曹文轩接受了哲学、美学、文学以及儿童文学理论、儿童心理学的学习。这为他从事儿童文学创作打下了更为坚实的基础。毕业之后,他一边留校任教,一边搞创作,两项事业都硕果累累——培养的硕士、博士研究生有60多位;出版了近百部作品。

    灵魂和情感永远是湿润的

    国际安徒生奖评委会主席帕齐·亚当娜在宣布曹文轩获奖时评价说,他的作品借助生花妙笔,讲述了小主人公在巨大挑战面前所呈现的复杂人生,树立了孩子们面对艰难生活及挑战的榜样,从而赢得众多儿童读者的喜爱。

    曹文轩笔下的小主人公,都遭遇了不同的苦难和困境,但最终都通过自己的努力予以克服。“苦难”,显然是他童年记忆中的一个关键词,他曾多次解读这个词对他的成长和对他文学生涯的重大意义,“苦难”最终转化为他巨大的精神财富和文学财富。在长篇小说《青铜葵花》的后记中,曹文轩写道:“面对困难,我们当抱有感恩之心。”这种积极面对苦难的态度,也成为他文学的精神内核。

    很难去破译这种在苦难中化茧成蝶的密码。或许苦难的同时,童年对他而言又有着特别美好而温暖的记忆吧。父亲对曹文轩的影响是巨大的。身为一所小学的校长,他的文化纯粹是自学的,谈不上系统,可又几乎算得上是一位哲人。父亲没特意教导曹文轩,只用最朴实的话给他最好的教育。有一次,曹文轩跑到离家8里外的一个地方看电影,深夜归来,饿得不行,可又懒得生火烧饭。父亲便坐起身,披上衣服对他说:“如果想吃,就生火去做,哪怕柴草在三里外堆着,也应去抱回来。”曹文轩在一篇回忆父亲的文章中说,就在那天晚上,父亲的这几句话奠定了他一生积极的生活态度。

    还有很多记忆深处如暖阳般的亲人。比如慈和的老祖母,她耳朵已经聋了,有一头漂亮的银发,常拄着拐棍,倚在门口向人们极和善地微笑着。因曹文轩排行老大,她称呼他为“大孙子”,给了他最多的宠爱。老人一辈子未走出方圆3里的地方,后来曹文轩上大学了,她总是会守在大路口,看到路人就探问大孙子的消息——她以为世界上只有两个地方,自己待着的村子或其他,而那些离开村子的人,都去了同样的地方。

    再比如母亲,“她似乎没有任何欲望,总是默默地先尽孩子们享用食物,剩下的她随便吃一点而已。”

    那片独一无二的土地,也给了曹文轩无限的情趣和恩泽。那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水乡,大河小河纵横,出门就是河,3里地要过5座桥。“吱吱呀呀”的橹声,渔人“噼噼啪啪”催鱼鹰入水的声音,老式水车“泼剌泼剌”的响声,就是最美的天籁,伴着曹文轩长大。他说自己是一个在水边长起来的孩子,灵魂和情感永远是湿润的。水不仅是他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场景,更重要的是参与了他的性格、他的脾气、他的人生观、他的美学情调的构造。水使他建立了一个独特的文学世界。“我之所以不肯将肮脏之意象、肮脏之辞藻、肮脏之境界带进我的作品,可能与水在冥冥之中对我的影响有关。”曹文轩说。

    这里的故事独一无二

    40多年来,曹文轩已成为中国儿童文学领域最有代表性的作家。他的《草房子》自1997年问世以来,已创下了印刷300次、发行量超过1000万册的纪录,而2004年发表的《青铜葵花》也已印刷200次,大有超越《草房子》的势头。

    即便现在已获得了如此成就,在和《环球人物》记者对谈时,曹文轩仍认为自己是个“非典型”的儿童文学作家。“我的作品很多都是成年人先看,再推荐给他们的孩子看,可能把我定义为一个写‘孩子也能看的书’的人更合适”。

    曹文轩说,他更在意的,其实是儿童文学给他提供的童年视角,“我喜欢单纯的世界观,而儿童文学更适合于这种世界观,我希望眼前的世界能更诗情画意,当我在用童年视觉进行创作的时候,我希望看到的美学效果、抒发的美学情趣都能够得到很好的实现”。

    “儿童文学最大的功能和最根本的目的,是为人类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础”,在曹文轩看来,好的儿童文学首先需要提供正确的道义感;第二还要培养孩子的审美价值;第三则是字里行间所潜伏着的、无处不在的悲悯精神,“这些都为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础服务”。

    曹文轩曾经到一个小学跟孩子们聊天,他问:“如果一个孩子从早晨就开始笑,中午还在笑,晚上还在笑,连夜里做梦都在笑,我就想问这是个什么孩子?”大部分的孩子都会回答:“傻子。”这契合着曹文轩在儿童文学上的观点和态度。“儿童文学不是一味地只追求欢乐,一流的儿童文学往往是笑中带泪,蕴藏着悲剧性的。比如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中国的《三毛流浪记》都是这样。如果一个孩子不知道忧伤、没有痛苦感、没有悲剧意识,能算是健康的生命、能形成健全的人格吗?我很怀疑。”

    在获得安徒生奖之前,曹文轩的《草房子》《青铜葵花》等已被译介到英国、法国、德国等多个国家出版,是中国儿童文学作家里版权输出最多的一个。他对记者说:“中国近代以来苦难重重,我们的记忆里总是翻动那些过往,内心无法安宁。中国的作家是幸运的,许多故事只发生在这里,独一无二。”

    2004年,他进入了安徒生奖的提名长名单。“当时的申报材料特别简陋,就几张纸。到现在12年过去了,我的作品有50多种被介绍到国外,可能给他们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曹文轩认为,中国文学走向世界,除去需要对自身更有信心,需要中国作家付出更多的努力之外,也需要世界用更公平的、更开放的态度来看待中国文学。国际安徒生文学奖的评奖标准最重视的是作品的文学性和艺术性,这才使得他能最终摘得桂冠。

    在曹文轩眼中,西方在二战之后进入了相对平淡的历史进程,这让西方的儿童文学有些乏味了。而中国在过去这些年中发生的巨大变化,都是文学创作的巨大宝库,“当命运之神把这些苦难赋予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的时候,他曾经悄悄说了一句话,所有的一切都将转化为你们的财富,而我就是这个财富的受益者,我正在使用这个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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