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陪老爸喝一盅

    我爸52岁那年，下了岗。他每天在家借酒消愁。那时我大四，放寒假回家想开导开导他。老爸说：“我韩宝义勤勤恳恳一辈子，凭什么让我下岗？”我说：“厂子效益不好，当然拿你们老人开刀。”“只有3年我就退了。”老爸愤恨地说。我说：“韩宝义先生，养老有我呢。”他看了看我说：“我能指望你？还是陪我喝一盅吧。”

    我爸喜欢儿子，从小把我当儿子养，也解不了他的心头痒。我妈看见说：“又拉你姑娘喝酒，不怕让人笑话。”我说：“不会喝的姑娘没前途，懂吗？”我爸听了，哈哈大笑。

    那一年，我已经为找工作忙了。而我这样一个二本姑娘，自然无法被京城那些傲娇的HR看上。返京那天，老爸给我发短信：“闺女，找工作爸帮不上忙，只能给你加油了。”坐在火车里，我不知什么滋味。

    我爸53岁那年，又上了岗，在一家酒店打扫大堂厕所。我托我爸的福，在一家通信公司找到了工作。是的，托他老人家与我没事来一盅的福。

    那次公司面试后，通知去聚餐，我和一位哈尔滨姑娘脱颖而出。因为我们合力把12个男生喝倒了。饭局之后，只有6个人成功签约，其中就有我。

    拿到第一个月工资那天，我给老爸打电话：“想要什么，我孝敬你。”我爸说：“我和你妈不用你孝敬，我们自己能挣钱。”我叹了口气说：“韩宝义先生，你还真会泼冷水。”他振振有词地说：“刚挣钱，我得多泼你点冷水管着你。”

    那年春节，我给我爸买了件羊毛衫，大红色的。他皱着眉说：“不是告诉你别乱花钱？给你妈买就行了。”我妈看我冷了脸，埋怨他说：“女儿买了，你就穿。”除夕那天，他还是喜滋滋地穿上了，逢人就说：“我女儿从北京给我买的！”

    我爸58岁那年终于辞职了。我觉得他是服老了。 一次，我出差顺路回家。一进门就看见我妈在缝被子。客厅里还打包了许多东西。我问：“这是要去哪儿？”我妈说：“你爸要去养老院。”我急了：“去那儿干啥？”“他……”我爸瞪了她一眼，我妈就没话了。晚上我爸睡了，我妈才把白天的话说完。“你爸脑子不太好使了，可能以前酒喝多了。去年夏天，他下班忽然找不着家了。后来手机没电了，一个人走了一晚上，早晨才想起家在哪儿，可把我吓死了。”我心里瞬间被刺痛了。

    那几天，我没离开家，陪我爸去养老院报了到。那里条件还好，两人一间。对面床上坐着位满脸皱纹的老头儿。我妈把新被子放在床上，和他打招呼：“你好，我们是新来的。”可他没理我们，只是一个人看电视，还念念有词。我有些害怕，拉起我爸说：“咱们不住了，跟我去北京吧。”老爸推开我：“这里护理是专业的，你不行。”

    那天离开时，我爸把我妈拉到一边说悄悄话。我听不清他说什么，只见我妈不停抹泪。

    我爸60岁那年，脑子完全不清楚了。但人变得很乐观。今年5月，我请假回去看他。我妈说：“这样挺好，皱了一辈子的眉头，散开了。”是的，他一切都好，只是不记得我和我妈。

    后来我们说起我爸进养老院那天。我问：“他到底和你说什么了？”我妈说：“除了你，还有谁。你爸说，他和我这辈子算过完了，以后能活成啥样算啥样，千万别给你找麻烦。”

    那天，趁我妈去厕所的时候，我从包里拿出一瓶二锅头。在我爸面前晃了晃，说：“韩宝义先生，咱俩喝一盅吧。”我爸愣住了，空空的眼神里突然有了东西。他说：“闺女，你来看我了。”那一天，是5月20日。我爸60岁，我2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