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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劳动者生存现状,揭示经济高速发展隐患

赖德胜:过劳是身心的雾霾

□本刊记者 卢楚函 姜琨 《 环球人物 》(

    人物简介

    赖德胜,1966年生,北京师范大学经管学院院长,劳动力市场研究中心主任。自2011年起每年主持发布《中国劳动力市场发展报告》。

    “人和空气一个道理,空气过劳就是雾霾,人过劳了则会生病甚至致死。”谈起国人普遍存在的过度劳动现象,赖德胜指指窗外灰暗的雾霾天,给环球人物杂志记者打了这样一个比喻。

    近日,由赖德胜主导的《2014中国劳动力市场发展报告——迈向高收入国家进程中的工作时间》(下文称《劳动力报告》)发布,开篇就直陈经济高速发展过程中的隐患,“我国过半数行业每周要加班4小时以上;去年国内过劳死人数达60万,超日本成为世界过劳死第一大国;舟车劳顿已成各大城市人群生活常态,其中北京日均通勤时间长达97分钟……”

    采访中,赖德胜不无忧虑地告诉记者,加班、过劳这些曾经被认为是经济增长的附属品,但现实中已带来了诸多问题,休闲时间减少、工作家庭关系失调……“现在大家都活得很累,而且是身心俱疲,这种透支发展显然已经不可持续。”

    做超前的研究

    对自己的研究领域,赖德胜颇有自信,采访中频繁用“超前”一词来形容。而他过往的求学和研究之路在同辈人中也可谓“超前”。36岁晋升为北师大经管学院教授,“当时我是师大文科里最年轻的教授。”

    赖德胜出生在江西安远一个贫穷的村庄,“那里直到2000年之后才有电,公路更是前年才修。”考大学报志愿时,在物资局工作的表兄给了他3个建议:第一报经济系,那时国内经济刚开始发展;第二去北京,最好的学校集中在那里;第三读师范,因为家里没钱,而师范是免费的,每个月还有20块钱的助学金。“这三个综合到一起,那就是北师大经济系了,没得选了。”

    最终选定将劳动经济学作为研究方向,却是很偶然的。“有次研究生导师让我查inverted U curve(倒U曲线,描述收入分配状况随经济发展过程而变化的曲线)是谁最早提出来的,有什么意义。从此,我开始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硕士论文就叫《经济增长过程中的收入差距》。”

    “我做研究有个特点,就是超前。2001年我招收两个博士,一个做人力资本投资的风险,一个做过度教育,当时根本没人关注这两个题目。最近我们才开始探讨过度教育的问题,比如大学毕业生当门卫,这种教育资源的浪费就叫过度教育。”赖德胜告诉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然而,在谈及他所主持的《劳动力报告》时,赖德胜却说:“对劳动时间的研究,我不希望自己是超前的。重视这个问题,已经刻不容缓!”

    收入高了,却不敢花更多时间休闲

    环球人物杂志:报告自2011年发布起,做过的主题有“高校扩招背景下的劳动力市场变革”等,今年把视线对准“迈向高收入国家进程中的工作时间”,是出于什么考虑?

    赖德胜:其一是有数据显示中国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一过劳死大国。另外,就是来自个人体会。像我,白天工作,晚上经常有活动,应酬、活动也是工作啊,我就感觉工作和生活的边界很不清晰。我有亲戚在广州打工,每天工作12个小时,不要休息日,还主动加班。这让我觉得,工作时间在中国已经成为一个普遍问题。

    环球人物杂志:从调查的结果来看,确实很普遍吗?

    赖德胜:我国九成行业每周工作时间超过40小时,其中排名前3位的住宿和餐饮业、建筑业、家政业都已经超过法律规定的“特殊行业”周工时界限49小时。带病工作也已经成为常态。

    环球人物杂志:近年来,过劳死的案例似乎是越来越多,有广告公司里24岁员工连续加班一个月后猝死,还有网络公司高管因长期超负荷工作38岁早逝等等。明知过劳不好,还必须得这么做。这背后是否也隐藏着劳动者对未来的焦虑和不安?

    赖德胜:这跟社会保障体制不完善给劳动者带来的压力有关。时间是稀缺资源,如何在工作、闲暇之间有效配置,是跟经济收入相关的。一般来说,收入低,你可能会花更多时间在工作上;收入高了,就会花更多时间去休闲。但现在,我们人均收入已经超过了生存阶段,可时间分配却没有发生相应的变化。这主要因为社会保障体制不完善,人们都在为上学、住房、医疗等问题担心,加之职场竞争激烈,难免产生焦虑和不安,延长劳动时间成为很多劳动者不得不做出的选择。一旦陷入这个恶性循环,往往导致悲剧的发生。所以,我们要提倡适度劳动,实现体面就业。

    环球人物杂志:“适度劳动,体面就业”怎么理解?

    赖德胜:首先是工作时间,中国现阶段生产力水平不高,你要养活自家人、创造财富,就要保持一个合适的工作时长,严格执行国家法定的每周40小时工作制。其次是工作收入要有保证,如果上40小时班工资很低,大家就只能靠加班挣钱了。最后,要尊重劳动者,保证和谐的工作环境和氛围,让他们在工作中自身能获得成长。

    环球人物杂志:就业现在是个大难题,体面就业似乎更难。如何才能实现体面就业?

    赖德胜:所谓体面就业,是指不仅获得一份工作,还能充分发挥其生产技能并得到社会认可。

    实现体面就业,一是国家层面要严格执法。其实,中国的劳动力市场在法律法规的保护程度上非常严格,甚至高于欧盟,但执行不力,劳资双方在话语权上不平等,资方违法成本过低。二是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把过去的靠要素投入驱动转到靠创新驱动,提高效率。三是发挥工会的作用,构建和谐劳动关系,西方的工会是很厉害的,相比之下,我们有些工会形同虚设。我们研究发现,有工会的企业,保障体制普遍更为健全,工作过程中的幸福度更高。

    环球人物杂志:说到加班、超时工作、劳资关系,富士康都可以算是一个引人关注的案例。您怎么解读富士康的问题?

    赖德胜:富士康是一家标杆性企业,其管理算是规范的,员工待遇也不错,但它暴露出了我国普遍存在的就业质量不高问题。就业质量,是就业数量扩大到一定程度后必然会产生的问题。从目前情况看,不仅是富士康,我国就业质量总体不高。

    劳动与资本的关系是市场经济的一对基本关系,处理得好,既能达到效率,也能兼顾公平;否则会割裂、对立,不利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特别是对于中等收入水平国家,劳资对立是其难以跨越中等收入水平陷阱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环球人物杂志:劳动者的幸福指数的确是关乎整个社会健康发展的要素。

    赖德胜:目前有一个问题需要引起注意,就是劳动收入在国民收入分配中的占比不断下降,而且严重偏低。根据发达国家经验,随着教育培训的发展,人力资本水平不断提高,劳动收入占比应该是不断提高的。我国最近30多年来,劳动收入占比重却不断降低,这意味着劳动没有得到充分回报。

    就业问题根源在市场,不在教育

    环球人物杂志:近些年,一到大学生毕业季,就会提“就业难”。到底有多难?

    赖德胜:大学生就业并没我们想象的这么难,它不是数量问题,而是质量问题,或者说是就业预期高、落差大的问题。对于大学生就业的种种状况,我认为是我们的劳动力市场有问题,而非教育本身。一个社会,分两个部门,生产部门和非生产部门。如果说毕业生都去了非生产部门,人力资源得不到优化配置,这个社会就没有进步。

    环球人物杂志:现在社会上一种普遍认识,认为解决就业问题就要大力发展职业教育,您是否认同?

    赖德胜:搞职业教育确实是解决就业问题的一个重要办法。但我们一定要知道,高等教育的一般性知识和职业学校的岗位专业知识,是不一样的,前者是为未来培养劳动者,后者是为当下培养劳动者。但社会变化太快了,10年前我们谁能想到电商呢?面对这种变化,更需要一般性知识。

    环球人物杂志:有一种现象您肯定也注意到了,就是行业工资差距问题,比如农林工作时间长,收入低;金融、能源却很高。

    赖德胜:行业工资的决定非常复杂,既有行业生产率原因,也有行业竞争程度的原因。在经济转型时期,行业间工资差异发生变化或扩大,是很正常的。

    在我国,金融、石化、电力等行业的高工资受到人们的诸多非议,我想原因不外乎三个:一是差距太大。最高的金融业与最低的农林牧渔业相比,工资相差近4倍,若加上各种福利,则差距更大。二是行业工资差异有固化趋势,金融业自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一直位居各行业工资收入前列,而农林牧渔业则一直处于最底端。三是导致这种差距的原因,除了人力资本、生产率等因素,更有垄断的因素。金融、石化等行业有很高的进入壁垒,社会资本很难参与;另一方面表现为劳动力市场的进入壁垒,进入者需要有更高的社会资本,一旦进入,就有优厚的工资和福利,而且基本不受竞争冲击。

    垄断阻碍竞争,行政性垄断还可能产生腐败。行业工资差异的扩大和固化,既无效率,也不公平,引致人们不满,也就在所难免。对此,我们不是要拉平不同行业间的工资差异,而是要使行业间的工资差异控制在人们可接受的范围内,特别是要使其不是来自垄断和特权,而更多地体现为人力资本、生产率和创新的差异。

    环球人物杂志:我注意到,您的调研课题关注了不少底层民众。

    赖德胜:我们在对建筑工人做调研时,发现他们的生活其实真的很惨,经常一碗汤、一个馒头在街边吃。他们有生活吗?生活的前提是有住的地方。经济学家厉以宁曾说建筑工人的生活空间是“两个洞”——老家房子老鼠洞,城里住在地下洞。我就生在一个穷村子,相似的家庭环境和成长经历,让我对社会底层的劳动者天然地有一种责任感、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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