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乐桑，用连环画讲孔乙己

    人物简介

    白乐桑，1950年生，法国首位专职汉语总督学，欧洲第一位汉语教学法博士生导师，世界汉语学会副会长，法国东方学院资深教授，为汉语在法国的推广做出了杰出贡献。

 

    白乐桑是由法语名字Bellassen音译过来的中文名，信、达、雅一个不缺。后来白乐桑的中国友人告诉他，这个名字和中国唐代大诗人白乐天（即白居易，字乐天）很相近。

    白乐桑告诉环球人物杂志记者：“上世纪70年代，做自我介绍时，几乎没人信我是教汉语的。但现在，全法有关外语教学报道最多的就是汉语，今年有3.7万名高中生将汉语作为高考科目。可想而知，这个语种价值提升得有多快！”当然，这些变化离不开“汉语传教士”白乐桑。

    从2006年担任法国首位汉语总督学以来，教书、编教材、参加各种研讨会……白乐桑忙得脚不着地。

    顶着“著名汉学家”的头衔，白乐桑仍像个学生一样谦虚好学。外出开会时，他总会随身拎个手提袋，里头装着两样宝贝：小红本《新华词典》和大块头的《现代汉语词典》。

    去中国，就像去月球旅行

    无论是法国教育部长还是身边的朋友，都问过白乐桑同一个问题：“你当时为什么学中文？”他给出的答案是：个性。“我喜欢去做别人不会做的事。我学中文，没准正是为了被人们问：为什么你学中文？”他幽默地做了个反问：“如果我是西班牙语总督学，恐怕没人会问我为什么你是西班牙语督学吧？”

    言谈间，白乐桑操着标准的普通话，一句“我当年读的是北大哲学系进修生”更是能以假乱真的北京腔。不过，最让白乐桑引以为豪的是汉语四声，“与其他外国同学相比，我的读音更准。后来我认识到，这应该归功于我的家庭。”

    白乐桑出生于“黑脚”家庭——19世纪法国军队进驻阿尔及利亚时，当地人光着脚，而法国军队穿着皮鞋，所以“黑脚”就是指那些在阿尔及利亚出生的法国人。1962年，阿尔及利亚宣布独立，12岁的白乐桑才和家人回到法国本土。

    白乐桑的父亲是西班牙后裔，教过希伯来语，当过会计。他非常喜欢唱歌，业余时间还指挥过合唱团。“我小时候经常去看父亲的合唱团排练，这让我对声音特别敏感。”

    1973年，中国向法国招收30个留学生，白乐桑成了人选之一。飞机在北京降落时，正值晚上，他从飞机舷窗往外望去，街道上灯光微弱——这是白乐桑中国记忆中的第一幅画面。

    “我在北京语言大学、北京大学学习的那两年，每天发生的每件事情都是新的。”中国人居然用暖瓶、喝开水，而法国人除了冲咖啡只喝冷水；西红柿可以拌糖吃，而在法国它只用来做沙拉；一个学法语的中国学生说“厕所”时，竟然用了一个类似于“出恭”的非常古老的法语词汇；别人打招呼问他“吃了吗”，他看了看才10点，就很实在地告诉人家：没吃呢……用白乐桑自己的话说，那趟中国之行，就像是“现在我们说要去月球旅行一样”，新鲜而神秘。

    开设“中文启蒙课”

    在西方国家中，法国最早在小学和中学教学中加入中文课程，并将其纳入正规语言教学体系。而法国的中文教学，能在欧洲保持领先的地位与白乐桑的努力开拓密切相关。“前几天，法国总督学主任特意用中文和我说‘你好’，这在二三十年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白乐桑自己也感慨颇多。

    1975年回国后，白乐桑身兼数职，不但在中学、大学教中文，还在幼儿园和小学开设了“中文启蒙课”。“中文非常适合作为启蒙教材，它赋予我们的能力是其他欧洲语言无法企及的。汉字书写有助于发展孩子的动作协调能力，还可以培养空间感和组织能力；声调则可以训练孩子们的听力；而成语和汉字的解析也可以帮助孩子们训练形象思维。”他的教学实验引起了媒体高度关注，普通法国民众中一直存有的“中文很难学”的认识也开始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1984年，法国中文教师协会成立，白乐桑任会长，1998年他成为兼职汉语总督学。在此期间，白乐桑解决了很多中文教学中的问题，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制定了法国的中文教学大纲，使法国的中文教学有了一个更加明确的框架。他编写的《汉语语言文字启蒙》《汉语语法使用说明》《汉字的表意王国》《说文解字词典》等书受到了全欧洲汉语学习者的广泛欢迎。“我的太太和3个孩子学习中文，也是用我编的教材。”白先生对此颇为得意。

    2006年法国教育部设立了专职汉语总督学，白乐桑顺理成章地担任这个职务。“‘总督学’这个头衔是拿破仑一世创设的，汉语总督学其实就是掌管汉语基础教学政策，为各年级准备教学计划，同数学英语等其他常规科目一样。”

    最近，白乐桑又有了新的计划——建成欧洲汉语教学协会。今年1月，来自欧洲11个国家的代表在法国举行会议，将成立协会提上了日程。他的第二项计划是写一本书，介绍17世纪至今汉语在法国的传播史，他还特别强调，这本书要“图文并茂”。

    白乐桑很钟情鲁迅，他翻译过鲁迅的小说、杂文，去过绍兴，还曾在巴黎大学的鲁迅研究小组中参与过研究。“1981年鲁迅诞辰一百周年时，我还在人民大会堂听过胡耀邦同志的讲话。”他曾用连环画的形式把自己最喜欢的《孔乙己》教给高中生。10年后，曾经的学生成了导演，依然对当年的孔乙己片段记忆犹新，就把《孔乙己》拍成了一部短片，还在法国获了奖。

    白乐桑说，他喜欢孔乙己，因为“他与众不同，是‘站着喝酒的唯一的人’。”跨越过一段时光和遥远的距离，也许白乐桑的心底依然暗暗地与那唯一一个穿着长衫却站着喝酒的落魄书生有着些许共鸣吧。“在一定程度上，孔乙己代表那个时代的中国文化。”

    开始有些怀旧了

    白乐桑习惯给两件事计数：一是认识的汉字数，再就是自己来过中国的次数。“粗略算下来，我差不多在中法之间来回200多次了。比起九寨沟来，我对法国波尔多反而比较陌生。”

    几十年前，白乐桑曾将成语“坐井观天”大概意思用法语写在小纸条上，站在巴黎一个地铁出口采访普通法国人，请他们谈谈对这个词的看法。人们苦思冥想后给出了类似的答案：青蛙端坐在井底遥望远空，享受生活的宁静。

    发现了隔阂，才能通达。也正因此，白乐桑把研究生论文定位于成语，他给1000个成语加上了注释和解说。“成语有种‘语言面貌’，可以让人发现中文的魅力和语言里所包含的文化以及哲学内容。”

    与汉语亲近这么多年，白乐桑的生活都被“汉化”了。他最习惯的早餐不是面包，而是粥；买了法国报纸，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中国发生了什么事……“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曾说：语言是存在之家。学了中文后，我最深刻的感受就是：语言并不只是交流的工具，也是一种人格的呈现方式。”

    对中国如此快速而巨大的变化，白乐桑在赞叹的同时，也开始有些怀旧了。“前几个月，我去了北京和上海。从首都机场出来，第一次感到某种反感：空气污染、交通恶化。最重要的一点是，北京哪儿还有一点味儿啊？这些建筑风格到底是哪儿的？过去我只要有点时间就去后海，这次连在后海也反感了。人们把车都停在湖岸，你不可能在那儿溜达，原来那种舒服的感觉都没了。”

    另一方面，在他看来，中国文化传播模式也有待改进。“现在对年轻人最有吸引力的亚洲文化，不是中国文化，是韩国、日本文化。中国文化丰富多了，但传播方式比较僵化。中国不是没有活着的文化，像电影完全是活的。有个朋友曾推荐我去看《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是根据苏童小说改编的，电影很好，可是影院里10个人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