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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它尊重生命,有人说它违反法律

争议中的日本弃婴岛

本刊特约记者 萨苏 《 环球人物 》(

    1980年初夏的一天,一名在东京池袋地铁站巡逻的警察忽然听到一阵若隐若现的哭声。警察立即叫来车站的工作人员,沿着成排的投币储物箱一个个凝神谛听。果然,他们在一个储物箱前找到了哭声的来源。在投币储物箱中遗弃婴儿,几乎成了那个时代日本未婚先孕母亲一种常见的做法。

    日本女性,在世界上享有温柔体贴的好名声。然而,令人难以相信的是,这个国家每年都会发生约30起杀婴事件,其中大部分是亲生母亲所为,被遗弃的婴儿数字还要高出许多。那些鲜活的小生命,被丢弃在储物箱,甚至垃圾堆、厕所里,很难熬过饥渴寒暑的折磨。

    2007年,熊本县熊本市的慈惠医院成立了日本第一个弃婴岛——“鹳之摇篮”。从此,这个小小的庇护所成为弃婴们延续生命的新希望,但时至今日,围绕它所产生的种种质疑从未停止过。

    一个特殊的保育箱

    “鹳之摇篮”的名字来自西方传说。在安徒生童话里,有一个水池,里面睡着许多婴儿。他们等待着鹳鸟飞来把他们送到父母身边。

    建立弃婴岛的倡议出自慈惠医院理事长莲田太二。2004年,莲田受邀访问德国,参观了当地设置的弃婴岛,深受震动。2005年,慈惠医院所在的熊本市连续发生3次恶性弃婴事件,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第二年,慈惠医院提出申请,要求在本院建立弃婴岛性质的机构。当时的熊本市市长幸山政史批准了“鹳之摇篮”的运营,并承诺向收养的婴儿提供每日1800日元(约110元人民币)的补贴。市长还为弃婴取名字,在户籍登记方面提供便利。慈惠医院则每年提供详尽的报告,说明婴儿收养情况和相应社会公益费用的支出。

    这个弃婴岛的独特之处在于,室内一侧设有一个特殊的保育箱。这个始终保持36摄氏度恒温的保育箱可以容纳一个婴儿,却有两个开口,一个常规启闭窗口在室内,为医务人员使用,另一个开口则连通室外,高45厘米,宽65厘米,只要拉动侧面的把手就可以打开。保育箱外壁上绘有两只鹳叼着一个襁褓飞行的图案,旁边,还有一幅母子温馨相依的图画,似乎在最后一次提醒着作为母亲的责任。

    这个特殊的保育箱,可以让无法养活自己婴儿的父母将孩子从室外匿名放进其中。发现婴儿之后,工作人员便会将其取出进行身体检查和初步保育。两周之后,如果婴儿情况良好,医院会把孩子转到具有哺乳喂养能力的“乳儿院”。孩子再大些,就会被送往孤儿院或被收养。

    弃婴问题由来已久

    弃婴在日本并不是一个新话题。古代日本是一个男权社会,女性的社会地位低下而且缺乏谋生手段。得不到男方支持的单身母亲几乎不可能独立完成养育孩子的任务,于是弃婴也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到了近代,这一现象并未改观。尤其是自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高速发展给日本带来繁荣的同时,也带来轻视传统的性解放、性自由等社会异化现象。被遗弃的婴儿多是这般不伦之恋结下的果实。

    江户幕府时期,执掌日本国政的幕府将军德川冈吉便提出严禁弃婴。但现实问题不是一纸命令可以解决的,据说就连将军府的厕所内都曾发现过被遗弃的婴儿,可见这一问题的严重程度。到了德川幕府后期,日本政府对弃婴问题开始建立较为成熟的处理程序,一旦发现弃婴,政府便在本区域征募愿意领养孩子的人,在确立领养关系的同时,政府会提供一定的补助,包括资金和衣物等。这种领养过程相当正规,政府要负责审查养父母的领养动机和德行,并要求对方签订领养条款,其中包括“不得将养子(女)送入游廓(即日本古代的妓院)”等条件。

    这种颇为人性化的政策在幕府灭亡之后变得名存实亡,明治维新以后的日本渐渐走上军国主义道路,各种慈善机构和社会福利机关把主要精力都放在怎样抚养战争遗孤这样“事关国体”的事情上,弃婴问题很长时间里没有受到足够重视,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才走入正轨。可以说,“鹳之摇篮”的建立是日本处理弃婴问题上的一大革新。

    在争议中不断前行

    和那些命运坎坷的弃婴一样,“鹳之摇篮”从诞生之初,便遭遇到两极化的舆论评价。一方面,社会普遍认为这是日本的一大进步,体现了对生命的尊重;另一方面,则是与之完全对立的观点。当时的议员、现任首相安倍晋三就对弃婴岛不以为然,认为弃婴岛会导致对弃婴行为的鼓励。部分法律专家甚至认为它与现行法律形成悖论。

    日本法律规定,如果有保护责任的人遗弃被保护者(包括老幼病残和未成年人),或不向他们提供生存所必需的保护,那么保护责任人可被处以3个月以上5年以下有期徒刑。而“鹳之摇篮”仅仅是关注婴儿的生命,无意协助追究遗弃者的罪责。为了最大限度地表达善意,保温箱内的提示器带有延时功能,在婴儿被放入数分钟后才会发出铃声,召唤医务人员前来;为了确认婴儿状况,恒温箱内设有摄像机,但安装角度不会拍摄到遗弃者的脸。

    这一切,固然有助于更多弃婴被救,但难免被视为对法律和传统的轻视。在对“鹳之摇篮”第一次评估中,担任评估委员的一位议员便提出:“给我们印象深刻的是,(弃婴岛)似乎让抛弃孩子成为一种轻松的决定。”但也有议员表示支持:“生命始终是第一位的。相信它能逐渐得到人们的理解。”

    慈惠医院也采取了各种措施弥补最初的缺陷。比如,在“鹳之摇篮”外侧,立起了“强烈建议先交谈一下再作决定”的标牌;政府与医院联手,为因生活困难考虑弃婴的父母提供就业等便利;在恒温箱的旁边,标示相应的热线电话,弃婴的父母可以得到一次反悔的机会。

    对于慈惠医院的工作人员来说,最让他们觉得欣慰的是“鹳之摇篮”挽救了大量弃婴的生命。截止到2012年,“鹳之摇篮”共接纳了81名弃婴,其中大部分是刚出生不到1个月的新生儿。“我们与80%的弃婴父母最终取得了联系,其中13人领回了自己的孩子。”

    不过,工作人员同时也在担忧自己的机构被滥用。他们曾遇到一些难以接受的事例,比如:有的母亲仅仅因为要去留学或者工作,便轻易地把孩子送到了弃婴岛;有的孤儿本来由亲属抚养,却被薄情的长辈抛弃,以免将来争夺继承权……

    怎样让弃婴岛成为一个单纯的生命港湾,人们在期待“鹳之摇篮”能够顽强坚持之外,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思索。至今,这样的弃婴岛,在日本只有这一座,这只鹳,实在有一点孤独

    链接:从“弃婴轮盘”到“生命摇篮”

    弃婴设施最早于1188年出现在法国,一家医院在沿街窗户内放置了一张简易木床,母亲把孩子放进木床,医护人员接过小生命,完成抚养权交接。因木床可以绕着一根木轴转动,由此得名“弃婴轮盘”。

    在意大利,教会医院罗马撒西亚圣灵医院于1198年设立第一个“弃婴轮盘”。1923年,这类设施被废除。1992年,医生朱塞佩?加罗内创办社会救助中心“生命运动”,倡导恢复“弃婴轮盘”,但名字改为“生命摇篮”。

    2000年,德国汉堡出现了第一个弃婴岛。目前,全德有90多个此类设施。

    2011年6月,中国大陆第一个弃婴岛诞生在石家庄市社会福利院门口。目前,已有10个省份建立了25个弃婴岛。全面推广之后,短期内弃婴数量激增。2014年3月16日,广州暂停了已开设的弃婴岛,原因是其接收弃婴的数量远远超过了预期,达到了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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