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四代相传的秘诀

    戴着墨镜的曹慰德走进会客厅，微笑着与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寒暄，一瞬间让记者联想起历史上“南洋商人”的样子：一丝不乱的西式装束，善言谈交际，有些生硬的普通话加流利的英文，气质里有东方人特有的精明。

    摘掉墨镜后的曹慰德却不太像一个商人，在交谈中，他不断提及中国传统哲学与文化，“境界”、“天人合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被一次次引用，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一位大家长。事实上，他除了是世界航运巨头万邦泛亚集团主席外，也是国际家族企业协会亚太分会主席。曹氏家族企业已经传承了百年，对于其中的“秘诀”，很多人想探个究竟。

    家族企业四代变迁

    曹家的根基在上海，先祖本是贫寒人家。20世纪初，曹慰德的曾祖父曹华章购买了一条小木船，在黄浦江上接送外轮水手，小本生意十分繁忙。有一次，一个外国船长喝醉了酒，把装有提货单的钱袋忘在了船上，曹华章登岸找到那位船长，物归原主。船长极为感谢，特地出了一笔钱，帮助他壮大生意。曹华章的木船逐渐多了起来，业务也由接送水手改成接运货物，终于有了自己的码头、储运仓库和卡车，并成立了自己的运输公司“曹宝记”。曹慰德的祖父曹隐云没有选择子承父业，他先是进入一家英国化学制品公司学做生意，一直做到高级经理，后来自己创立了一家银行。1925年，曹慰德的父亲曹文锦出生时，“曹宝记”运输公司的业务已遍及长江沿岸。上世纪40年代，曹文锦接手了已经初具规模的家族企业。

    然而，在强权政治面前，商人的财富总是朝不保夕。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和紧随其后的国共内战，曹家产业几乎毁于一旦。1948年，蒋经国到上海“打老虎”，工商界人心惶惶。曹文锦明白，蒋经国的举动无法撼动国民党内部的根基，却给上海民间工商业造成了浩劫。其实，早在此前两年，当国民政府下令上海各家把财富兑换成金元券时，曹文锦就冒着违反禁令的风险，偷偷将家族产业中的部分资金换成美元转移到了香港。日后证明，这一举动对曹氏家族在海外立足起到了关键作用。

    新中国成立前夕，曹氏家族成员相继赴港。为避免坐吃山空，曹文锦成立了大南轮船公司。1966年他又创办万邦航运公司，业务相继扩展至马来西亚、新加坡、泰国等地。1992年，曹文锦把家族产业交给了二儿子曹慰德。

    曹慰德1957年出生于香港，在加拿大念完中学，从美国密歇根大学工程系毕业后进入家族企业。接班后，他重组万邦，并成功抵御了东南亚金融危机。通过多元化经营，万邦集团逐渐发展为业务遍布全球的跨国公司。2000年后，曹氏企业重返大陆，曹慰德瞄准了潜力巨大的中国市场，万邦的大陆业务得以迅速发展。

    打破“富不过三代”魔咒

    环球人物杂志：俗话说“富不过三代”，你的家族已经传了四代，其中的秘诀是什么？

    曹慰德：一个家族，特别是多代家族的传承受很多因素影响，政治、经济、环境、市场，等等。如果有个秘诀能够通用和复制，那就不会有“富不过三代”的迷思了，也不会有那么多组织和学者去寻找怎样让家族企业持续发展的方法了。我没有什么秘诀，但我想一个家族企业要传承下去，应该敢于接受挑战，任何挑战都是一个新机会的起源。

    环球人物杂志：你的父辈是如何培养你的？

    曹慰德：我父亲在我们小时候没有任何传承计划。和所有其他家族企业一样，除了鼓励孩子们来企业中体验和工作外，就是带着下一代去应酬酒会，现在看来这可能也是一种社会资源传承的手段。

    环球人物杂志：你是否已经在培养第五代接班人？你希望接班人具有哪些素质？

    曹慰德：从下一代自身来说，应该有意识地去发展属于自己的愿景和领导力，形成好的世界观和文化修养。作为上一代可以做的，是去鼓励和培养下一代的学习方法，但是年轻人需要自己去寻找方向，而不是由别人来告诉他们。

    早些年，我的儿子告诉我他想做一个研究员，他选择在美国一所大学教书。我们在他工作后就不再给予资金支持，但尊重和支持他职业和生活的选择。如果他选择参与到家族企业中来，我也一定会支持，只要他对自己的选择做过深思熟虑。

    我女儿大学毕业后在集团各个部门轮转过，当时她说自己的财务和金融能力比较弱，所以就特意让她多参与了一些与投资相关的业务，帮助她学习。后来她决定去读MBA，我也很支持。

    拼能力，不拼爹

    环球人物杂志：“富二代”群体现在是中国社会一个热点话题，不少企业家担心，财富积累得太多太快，会让孩子缺乏危机意识。但不少“富二代”却表示，父辈赚钱太苦太累，他们根本不想接班。

    曹慰德：很多家长在给予孩子危机意识的过程中，其实并没有把危机的真正含义理解透彻。有些给了年轻人很多“危”，就是恐惧。比如说做企业的都很忙，经常晚上很晚回家，感觉很累，就跟孩子说自己有多不容易。孩子看到做企业那么辛苦，当然不会再想去参与了。这些都是上一代的恐惧，也影响到了下一代。所以，如果要说危机，一定不能把“危”和“机”分开。因为“机”（机会）是创造力的源头。在我们的文化中，任何事情的平衡比事情本身还要重要。如果上一代只说“危”，下一代想的就是怎么去躲避和抵抗，但是说到“机”，他们才会积极地去行动。正如看到半杯水的时候，既要看到它半空，也要看到它半满，这样才比较完整和平衡。

    环球人物杂志：很多第一代的企业家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但还是不敢完全放手，你认为富人的孩子可以“早当家”吗？

    曹慰德：说到当家的问题，如果孩子自己没有领导力，没有方向，怎么能够去当家呢？所以上一代首先要做的是让孩子自己具备这些能力，然后才能够对家族对企业有所贡献。接班不是一项与生俱来的权利，而是一项义务，接班人要不断地锻炼自己，准备自己。

    如果家族成员对于企业的战略能产生积极的、更长远的影响，能够参与管理是很好的。但家族成员要参与企业管理，应该和所有的职业经理人一样，首先看你是否有这个能力，而不是你的爸爸是谁。这一点从我们家族上一代开始就已经非常明确了，现在万邦全球产业中只有我一人既是家族成员又参与实际管理。如果现在有些家族企业还没办法做到职业化、体系化，那最起码要做到对事不对人。

    环球人物杂志：中国的家族企业要传承下去，现在最需要做的是什么？

    曹慰德：现在中国的家族企业都还很年轻，大多数都还不是多代家族企业，很多可能还没有开始做世代相传的考虑。但是，如果一个家族企业真正开始了这种考虑，就需要把这个项目作为一个重要的工作去做。这是上一代和下一代共同的责任，需要大家一起沟通、推动。家族要有家族的管理体系，企业要有企业的管理体系，缺一不可。即使是我们这个多代家族企业，现在每年也会花很多人力物力去调整这两个管理体系。只有具备了能够自我运转的体系，哪怕相对比较简单，才能够保证企业在不同代系传承过程中保持稳定。

    环球人物杂志：你认为一个家族企业最应该传承的是什么呢？

    曹慰德：主要是传承价值观和世界观，商业只是这种传承的一个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