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是我爱人的表外甥,41岁,长年在外打工。我们很少见面,若单独遇见,可能都认不出对方。我记得他是因为他父亲——30年前,他父亲和情人在家后面的山上服毒自杀,那时李忠11岁,他的哥哥13岁,妹妹9岁,爷爷奶奶都60多岁。余下的岁月里,李忠的母亲一人养大了3个孩子,给公公婆婆养老送终,可以想象这一家人生活的苦。
好在李忠兄妹仨都顺利长大成人,各自也有了孩子。李忠这次来北京,就是送他的儿子上大学。临走前夜,他才联系我们,相约在一个地铁站接他,当时下着大雨,他以手遮雨跑上了车,我没有看清他的脸。
到家坐定后,我打量着李忠,他穿得整齐干净,不像一个长年在外的农民工,随身只带了一个电脑包,说是给儿子买了新电脑,老师说大一用不上,建议别把电脑放寝室。我们问他有别的行李吗,他说他出门不背太多的包,怕背多了进城受欺负。我眼前立刻浮现出农民工进城时的形象:背着大包,提着小包,佝偻着腰,拖着沉重的步伐。
李忠告诉我们原本他的返程票是3天后的,因为住宿太贵想明天就走。他是第一次来北京,我们留他多待待,就让他住在家里,并给了钥匙。李忠同意了。
我们平时早餐吃得很简单,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就在琢磨早餐给他做什么。第二天我早早起来,见李忠已起床,见到我就往门外走,边走边说,不习惯吃早餐,赶早出去玩。我留他不住,交代他晚上回家吃饭。
晚上李忠回家时,手上拿着个新手机,问了才知道,他其实也没去玩,是到学校给儿子送新买的手机。学校在昌平,往返一趟四五个小时,去时儿子在开会,等了半天也没见着,再等下去没有回城的车,只好回来了。他坐在沙发上摆弄着新手机,我在一旁看电视。“舅妈,你手机号多少?”他问我。原来他在帮儿子存号码,看着他的手在屏幕上移动,我突然想起了那首被人们念过无数遍的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心好像被什么击了一下。
我们家的房门坏了有一阵子了,一直没工夫修,李忠三下两下就修好了。我爱人夸他:“你真会做事,什么事一看就会。”他笑着说:“会做事的不会赚钱。”
到第三天,我起床时,李忠已经出门,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我知道他又是去了儿子学校。下午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他说要很晚,我说晚上一起吃顿饭,为他送行。没想到,挂了电话,他很快就回来了,进门时提着酒和蜂蜜,说是给我们买的,那些东西至少也要1000多元。
吃完饭,我们坐在一起聊天,天文地理,国际国内形势,他什么都懂。睡前我爱人给了他1000元,说是他儿子考上大学,表示祝贺,起初他不肯收,说了很久才收下。
李忠的火车是下午1点半的,一早起床发现他又已外出,我给他发了条短信,大意是早点回家收拾好东西,上午10点半到餐馆等我。他回复:“好。”我点了菜等很久也不见他,给他打电话,却说在家里,我有点不快。等他到了我才知道,他的手机又老又有毛病,只能收30个字的短信,所以只看到让他早点回家。而他给儿子买的手机却是最时髦的!
吃饭时我问李忠:“你这么聪明,又在外多年,为什么不把钱攒下来做生意?”他说:“赚的都是血汗钱,亏不起。”他现在在一家陶瓷厂做电工,一个月工资三四千,上班时间从早7点到晚7点,全年无休。这次请人替他,每天要花110元。但他只准备干3年,因为灰多,时间长了容易得尘肺病。
李忠走时又下雨,给他伞,他怎么也不肯拿,又是以手遮雨,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下午1点半,我收到李忠的短信:“舅妈,火车开了。1000元我放在枕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