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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九霖 地狱回来重新开始

他接受本刊采访时说:“越是想做点事情的人,越是要遭受巨大的风浪”

本刊实习记者 许莎莎 《 环球人物 》(

    人物简介

    陈九霖,原名陈久霖。1961年10月20日生于湖北黄冈,1982年考入北京大学东方学系。大学毕业后,他先在民航北京管理局任局长办公室翻译,后调入中国国际航空公司。1993年,他进入中国航油油料集团公司,4年后出任该集团设在新加坡的全资子公司的执行董事兼总裁。2004年,他因中国航油事件入狱,现任葛洲坝集团国际工程有限公司副总经理。

    在天堂的门口,也有通往地狱的路。” 陈九霖喜欢用《天路历程》里的这句话来描述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

    2004年,中国航油(新加坡)股份有限公司因为石油期权交易中资金链断裂,造成5.5亿美元(当时约合45亿元人民币)亏损。时任该公司执行董事兼总裁的陈久霖在新加坡被捕入狱,因被控欺骗德意志银行、从事内幕交易等6项罪名,判刑4年零3个月。2009年,他服刑期满,回到中国,改名为“陈九霖”。

    2013年8月,厉以宁教授等人联袂推荐的《走近陈九霖》一书面市,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在北京一家酒店的咖啡厅里见到了陈九霖。他一身西装,侃侃而谈,并不回避“中国航油事件”,多次提到对《易经》和《圣经》的参悟。

    谁的“成功”都是短暂的

    谈及儿时的岁月,陈九霖称,他印象最深的是“生死”。那时的农村,死亡是常见的事。有些人活到30多岁就死了,有时村里出去运煤的人在海上遇到风浪,一条船上的人就都没了。“所以,我从小就思考,人生为什么是这样的?那时候,就体会到人生多半是痛苦的,在无常的人生中应该尽量使自己变得强大,增强自己抗御风险的能力。”

    在北大求学时,他一直努力培养自己的社会实践能力。“教授们刚从牛棚里放出来,有的学生也很大了。校园里不仅仅是纯粹的学术,还有很多对社会的思考,这些都影响了我。”大学毕业后,他曾在多家国企任职,1997年,执掌中国航油油料集团设在新加坡的全资子公司。当时,这个子公司经营困难,奄奄一息。在陈九霖的努力下,公司扭亏为盈,并成功在新加坡上市,市值是原始投资的5022倍。

    环球人物杂志:当初怎么有勇气去接中国航油的“烂摊子”?

    陈九霖:我们那个时候跟现在的不少人有很大差异。现在的一些人都把利益摆在第一位,太现实、太短浅。我们那时候责任感大于自身利益。当初,我根本没想眼前是陷坑还是金山,就觉得这是组织上派的,领导信任我,那就得去做。而且,我相信只要方向对,认真做,总能做出点事情来。

    环球人物杂志:你是如何让中国航油成功的?

    陈九霖:第一是努力。当时,我弟弟也在新加坡,我和他住在一起。我每天打电话到处约人谈生意,早上很早就出去,晚上很晚才回来。我弟弟看了都劝我回国当个处长算了,别在新加坡受罪了。还有就是,我的工作方法比较灵活一些,主要得益于北大的教育和之前工作的经验。在海外做生意,遵循市场规律很重要。

    环球人物杂志:成功后会有功成名就的感觉吗?

    陈九霖:那倒没有。《周易》里讲到的那种经常变化、循环往复的道理,对我影响很大。我觉得谁的所谓“成功”都是短暂的、相对的。

    我是个救火员,烧掉了自己

    2004年,中国航油因交易员违规从事投机性的期权交易,误判石油价格走向,在不当时机斩仓而出现巨额亏损,导致公司资不抵债,只能申请破产保护。该事件至今争议不断。有人说,中国航油落入了国外投机商设下的“陷阱”;也有观点认为,是执掌人陈九霖的赌性导致了这一惨剧;还有人表示,中国航油的监管缺位才是根本原因。孰是孰非,似难说清。而为此付出最大代价的无疑是陈九霖。一夜之间,他从英雄变成了阶下囚。

    环球人物杂志:现在再回顾中国航油事件,你觉得最主要的问题出在哪里?你应负多大的责任?

    陈九霖:这件事我一向认为是由多种因素合力引起的。第一,当时缺乏经验,遇到欺诈,如高盛及其子公司杰润合谋对付我们。第二,内部管理有问题。我当时主要精力放在并购上,忽视了交易方面。第三,处理危机的方式不对。一开始因为判断市场对我们有利,内部拯救了50天,但没想到之后行情变了方向。结果大家互相推卸责任,公司好像成了我一个人的,实际上我一点股份都没有,决定也不是我做的。可当时有些人说,拯救中国航油就是拯救陈九霖。

    环球人物杂志:中国航油事件确实有争议,基本上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责任在你,因为你当初做了一些过分冒险的事,导致公司亏损;另一种是你扮演了一个“替罪羊”的角色。从你的角度来说,新加坡政府为什么要冤枉你?

    陈九霖:说到冒险这件事,就是做期权。其实,我们做期权是董事会批准的。事发前一年,公司已经做了一年期权,不过,不是为我们公司自己做,而是经总部介绍为国航、南航做。新加坡政府把中国航油事件当成了一个政治事件。他们不敢得罪高盛、德意志银行和澳大利亚政府,也没有彻查交易员和风险管理委员会,但他们摸清了中国人“弃卒保车”甚至“弃车保帅”的心态,所以查办我,因为我没有靠山。当然,他们也有自己的利益考量,就是通过这件事,提高新加坡的国际地位。台湾人老说新加坡是个“鼻屎小国”,印尼前总统哈比比说新加坡是地球上的一个“小红点”。新加坡当局抓中国人,是想表明他们建立国际金融中心的决心。新加坡前总理吴作栋当时就说,这类金融事件,不止发生在新加坡,世界上顶尖国家也都发生过类似的问题。

    环球人物杂志:会因中国政府没有“替你做主”感到委屈吗?

    陈九霖:我相信多年后,历史会给我一个说法。纳粹德国进攻法国时,法国的重要情报被泄露了,导致全军覆没。那时,法国人痛恨犹太人,大家一致认为是一个犹太人干的,就把他抓了起来,判了死刑,后来改成无期徒刑。这个人一直保持缄默。10年后,当时的一个清洁工站了出来,把她在纸篓里捡到的一个条子拿出来,证明不是这个犹太人泄露的情报,而是另有其人。大家问这个清洁工,当初为什么不敢仗义执言,她说:群情激愤时,如果我说,就等于引火烧身;而且,即使举证,也未必能保住那个犹太人的命。到今天,法国还有一个纪念这位犹太人的石碑。我一直认为这个犹太人就是未来的陈九霖。我很清楚,我不是为我自己,关键时刻我挺身而出,相当于一个救火员,我烧掉了自己。总有一天会有人站出来说话。

    人生五十才开始

    牢狱生活使陈九霖失去了很多:朋友疏远,仕途终结,妻子患上抑郁症,儿子成绩一落千丈。让他最痛苦的是,落难期间,母亲逝世。作为母亲最骄傲也最疼爱的儿子,他没能与老人见上最后一面。

    环球人物杂志:能不能谈谈在新加坡监狱的那段生活?

    陈九霖:我回国后参观中国监狱,发现新加坡的监狱比中国的差。中国的监狱里至少每人有床铺睡觉,新加坡樟宜监狱里没有床,只能睡水泥地。那里气候潮湿,很容易得风湿病。中国的囚犯有工作的机会,至少能转移一下注意力;但新加坡监狱里,只有1/3的人有工作。没有工作的人每天在五六平方米的小牢房里待着,精神很容易出问题。我在监狱里见过不少目光呆滞,每天要打三管镇静剂的犯人。吃药的人也很多,每天都排长队领药。另外,新加坡监狱里思想管制很严,报纸都是十几天前的,很多所谓的“敏感新闻”都被墨汁抹掉了,连北京开奥运会也是敏感新闻。如果犯了错(包括在囚室做运动),就会被关到一个地下室里,用强光照着,一天只给3分钟的水,头发也被剃光。

    我当时想不管怎么样,好歹得活下去。我就利用时间锻炼身体,进去的时候只能做三四个俯卧撑,出来的时候一天可以做3000个。在精神上,我排解的办法是采访犯人。白天,我跟各种犯人聊天,问他们为什么犯罪、怎么犯罪。晚上回到牢房,偷偷把这些内容记在一个本子上,将来我要出版这本书,书名暂定为《狱中杂记》。

    环球人物杂志:您对现在的石油行业有什么看法?

    陈九霖:中国的石油需求量很大,但蕴藏量和生产量有限,现在57%要靠进口,今年10月中国会成为最大的石油进口国,这样风险很大。比如,新加坡拉美国在马六甲海峡驻军,如果有战事发生,美国把海峡阻断了,我们的石油进口航线被截断,就会很麻烦。我国的战略石油储备也有限。国际能源机构要求国家战略石油储备达到90天用量,才可以成为其成员国,而中国只有30天的用量。一旦油价猛涨或出现油荒,后果不堪设想。此外,中国的石油金融市场比较落后,在世界上的话语权很弱,还赶不上印度尼西亚,只能被动地任人宰割。新加坡是世界第三大石油集散基地,中国耗油量这么大,却没有像样的集散基地和石油金融中心。

    环球人物杂志:经过这么多大风大浪,您怎么评价自己?

    陈九霖:我觉得我是一个真实的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追求一个梦想——做一个尽可能大的事业,做能够创造价值和有益于社会的人。当然,这中间不可能一帆风顺。越是想做点事情的人,越是要遭受巨大的风浪。我很喜欢一句话:“人生五十才开始。” 我现在也是重新开始,不管做不做得成,都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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