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的嗅觉总是敏锐的。2013年6月28日,英国博彩公司威廉·希尔向客户推出新业务——赌逃亡中的美国国家安全局和中央情报局前雇员爱德华·斯诺登在2014年1月1日将身归何处。押古巴的人最多,其次是美国,第三是厄瓜多尔,委内瑞拉、冰岛和朝鲜等国也榜上有名。斯诺登已成为这家博彩公司的最新“赢利点”。
事实上,自逃亡以来,斯诺登的一举一动都吸引了全世界的密切关注,而他的祖国美国,和他目前所在的俄罗斯,是其中的关键两极。尽管两国领导人都表示,不希望因为此事影响两国关系,但仍有分析认为,这起事件或将再次引发美俄间的情报战。
美国如坐针毡
6月23日,由香港起飞的SU213航班降落在莫斯科以北的谢列梅捷沃机场。航空公司一名消息人士证实,斯诺登就在这架航班上。然而,大批记者在机场等候了许久,却连斯诺登的人影都没见着。
第二天,全世界都以为斯诺登会搭乘SU150航班,从莫斯科飞往古巴首都哈瓦那,座位号是经济舱17A。可记者们上了飞机,斯诺登依旧没有出现,蜂拥而至的他们只能对着空空如也的座位一通狂拍,让飞机上的安全员不堪其扰。
斯诺登又不见了!古巴的哈瓦那机场内不见他的踪影,其请求白俄罗斯政治庇护的传闻又遭到否定……接二连三的消息,让美国如坐针毡。
6月24日,针对这一事件,美国方面做出一系列表态:
国务卿克里在新德里接受采访时,称斯诺登是个“叛徒”:“他曾经发誓坚守国家秘密,基于这种信任,他被给予获取机密文件的管道,但是他违背了这种信任。我认为,他让反恐的努力和美国公民的人身安全面临危险,因为恐怖分子知道了该如何避免被监控,而这是他们以前所不知道的。”克里表示,虽然美俄之间没有引渡协定,但过去两年,“美国向俄罗斯转移了7名俄方通缉的犯人”,“互惠互利以及严格执行法律非常重要”,如果俄罗斯忽视美国的要求,允许斯诺登登机离开机场,美国将会非常失望。
随克里出访的国务院发言人莎琪也表示,美国政府吊销了斯诺登的护照,并已通知西半球各国政府,斯诺登由于受到重罪指控和通缉,不应当被允许进行任何国际旅行。这意味着,斯诺登没有任何证实自己有效身份的证件,不能购买前往其它国家的机票,加上没有俄罗斯签证,他只能呆在机场的过境区域。
总统奥巴马更是在回答记者提问时首度表态:美方正就此事展开一切法律措施,美国政府正与他国合作,确保正义得以伸张。
俄罗斯强硬应对
俄罗斯方面显然没打算让美国轻松如愿。
最初几天,俄罗斯官方一直在斯诺登的行踪问题上保持沉默,和火热的世界舆论氛围形成鲜明对比。直到6月25日,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才率先针对此事做出正式表态:俄罗斯与斯诺登没有任何联系,斯诺登独立地选择了自己的飞行路线,并没有跨越俄罗斯国境。
当天稍晚,正在芬兰访问的俄罗斯总统普京也首度开口,确认斯诺登的确飞到了莫斯科,滞留在机场转机区:“这对我们而言十分意外。他是作为过境旅客来莫斯科的,不需要签证和其他文件。”普京强调,俄情报部门从未与斯诺登合作过,也不打算与其合作,美方所有对俄罗斯的指责都是胡说八道。“至于把他交给美国人,俄美之间没有引渡协议,斯诺登也没有在俄境内犯罪。我希望斯诺登尽快离开俄罗斯,并希望这不会对俄美关系产生负面影响。斯诺登是个自由人,他越早确定目的地对我们和他本人越好!”
普京还呼吁,不要拿斯诺登和维基解密创始人朱利安·阿桑奇的引渡问题大做文章。“和斯诺登先生一样,他(阿桑奇)也自认是人权斗士,为揭露真相而斗争……需不需要把这些人投入监狱?”他以俏皮的措辞自问自答,“无论如何,我个人不愿处理这样的事。这好比给小猪崽剪毛:尖叫声很大,剪下的毛却很少。”
有媒体认为,普京这番表态“不仅把斯诺登与俄罗斯情报部门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还使俄在斯诺登事件未来几天的发展中占据了主动和先机”,“看似在逐客,实际上是欲推实留”。
继普京之后,6月26日,俄罗斯的一些官员也纷纷强硬开口。俄罗斯国家杜马国际事务委员会主席阿列克谢·普什科夫在推特(Twitter)上公开表示,斯诺登和阿桑奇一样,不是为了钱才出卖绝密信息,而是出于信念,他们不是间谍,“是新型的持不同政见者,是反体制的斗士”;俄罗斯总统人权委员会成员卡巴诺夫则呼吁自己的同事们联名请求总统改变立场,让斯诺登留在俄罗斯,并向其提供政治庇护。
斯诺登的底牌
美俄两国为什么会在斯诺登的问题上持续交锋,互不退让?
有媒体报道,俄方将在莫斯科询问斯诺登。而美国政府最高层担心的是,斯诺登的爆料可能会对国土安全造成致命打击。由此可见,斯诺登手中所掌握的底牌,应该是整个事件的关键所在。
几天前,美国参议院情报委员会主席范斯坦表示,斯诺登手上可能有200多份机密文件。但最早与斯诺登接触的英国《卫报》记者格林沃尔德却反驳说,仅仅他自己,就掌握了成千上万来自斯诺登的文件,现正在继续查看。6月30日,《卫报》又再次披露,斯诺登提供的机密文件显示,美国对38个使馆和代表处进行过监听,除欧盟驻纽约和华盛顿代表处外,还包括意大利、法国、希腊使馆及日本、墨西哥、韩国、印度和土耳其等盟友国。这让美国陷入了空前的麻烦,欧盟、德国方面已要求美国作出解释。格林沃尔德说:“我不确定 (斯诺登)拥有的文件是否比他给我的还多,但我相信是这样。”
外界普遍相信,斯诺登手中的最大底牌,是他早先因为工作关系接触到的美国整个监控系统的技术路线图。这份技术路线图属于美国最敏感的机密之一,一旦曝光,可能会使外界了解美国是如何利用电子设备进行监控的。
斯诺登掌握的第二张底牌,是美国海外情报人员的安排情况。此前,斯诺登已经发表声明,称自己能接触到美国国家安全局的人员名册、情报体系、全球情报站地址及任务等一系列信息。这些一旦泄露,将会对美国海外情报系统造成致命打击。美国情报部门发现,因为知道了美国的情报工作方式,一些恐怖组织已经改变了联系方式。
除了信息本身,斯诺登还采取了“极端的防范措施”。格林沃尔德透露,斯诺登已将包括美国国家安全局秘密档案在内的编码文件交给位于世界不同地方的好几个人。只是因为文件被加密,这些人又不知道密码,所以他们暂时看不到文件内容。格林沃尔德说:“但斯诺登告诉我,他已经安排好了,如果他真的出了事,会让文件持有者获得访问完整档案的权限,这些文件都将被公布。”一位美国情报部门的工作人员也认为,“斯诺登策划这件事已经有几年了,他在整个互联网上都藏匿了文件。从这一点来说,任何人对此都无能为力”。
缉拿手段和应对之策
几张分量极重的底牌,让斯诺登成了美国的“心腹大患”。6月25日,美国CNN网站刊登了一篇题为《美国缉拿斯诺登归案的四种手段》的文章,称美国可以使用向他国施压、寻求引渡、外交途径、武力缉拿等4种手段来缉拿斯诺登回国受审。
有观察人士对这4种手段的可能性进行了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向他国施压,是在拿美国的声誉做赌注,“越施压,这件事就越被人关注,美国的国家声望也就越危险”,而且很可能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向斯诺登的藏身国提出引渡请求,是走正常的法律途径,但是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藏身国手中,更重要的是,随着事件的发展上升到政治和外交层面,单纯的法律途径似乎已经走不通;借助武力手段,即在斯诺登乘坐的飞机经过美国上空时进行拦截,令其迫降,但这样做将会造成严重的国际事件,因此实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至于通过外交途径进行秘密谈判,虽然美国方面可能需要对藏身国进行补偿,但相比之下,这也许是化解这场危机的最终出路。
奥巴马在6月27日做出的表态,也从侧面印证了上面的分析。他说,美国将按正常法律渠道引渡斯诺登,不会为了“一个案件、一名嫌犯”而“不择手段”,或与有关国家在其他问题上“讨价还价”,也不会为抓捕一个“29岁的黑客”动用飞机拦截。不过,他希望俄罗斯和其他考虑为斯诺登提供庇护的国家承认自己是“国际社会的一部分,并遵守国际法”。
俄罗斯也有自己的一套“应对之策”。6月26日,也就是斯诺登到达俄罗斯的第四天,俄罗斯联邦委员会(俄议会上院)成立了专项调查工作组,对美国安全部门通过美国网络公司收集俄罗斯公民信息事件进行调查。工作组成员包括俄罗斯议会、俄外交部、俄总检察院以及俄联邦通讯与大众传媒部下属通讯、信息技术与大众传媒监管局等不同部门的代表。
6月27日,工作组组长鲁斯兰·加塔罗夫表示,希望斯诺登能在取得合法地位后与调查组展开合作,向俄方提供美国安全部门入侵网络公司服务器的证明。他们似乎急于为呆在转机区无所事事的斯诺登找点事做。
一些俄罗斯律师则从法律条文上为斯诺登的停留寻找支撑。律师弗拉基斯拉夫· 科切林就表示,虽然斯诺登已被美国方面吊销了护照,但根据俄罗斯《出入境法》第三十一条,他只要在俄罗斯合法停留超过24小时,就能得到俄方提供的不超过10天期限的过境签证。“这样的签证是一次性的,但如果遇到一些具体原因,比如因为某些意外导致无法离开俄罗斯,签证期限可以延长,直至当事人离开。美国吊销斯诺登的护照,就创造了这样的条件。”科切林说,根据俄罗斯相关法律,外国人可以在俄罗斯驻外领事部门取得这种签证,遇到紧急情况,也可以在设于谢列梅捷沃机场和达马杰达沃机场的专门领事点领取。目前,俄罗斯外交部设在谢列梅杰沃机场的领事点未就此事作出表态。
现实版“幸福终点站”?
目前,在为斯诺登提供政治庇护的问题上,有两个国家表现出积极态度。
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明确表示,虽然尚未收到斯诺登提出的政治庇护申请,但只要他提出,委内瑞拉能够给予他政治庇护。厄瓜多尔总统科雷亚则强调,在评估斯诺登庇护申请时,厄瓜多尔会“首先寻求美国态度”,但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厄方。
6月26日,美参议院外交委员会主席罗伯特·梅嫩德斯以书面形式警告厄瓜多尔政府,如果向斯诺登提供政治避难,美方将努力终止厄瓜多尔商品目前享有的关税优惠待遇。美国本想借此增加自己的筹码,却没想到会适得其反。次日,科雷亚在一场演讲中言辞激烈、态度坚决地表示,绝不屈服于美国的压力,并宣布“单方面”放弃美国曾给予的部分贸易关税优惠。
随着这些国家的态度日益明朗,俄美双方的强硬态度也各自升级。
6月27日,俄总统人权委员会主席费多托夫在参加电视访谈节目时表示,1951年联合国通过的《关于难民地位的公约》明确规定,在政治庇护问题解决前,难民都处于联合国的保护之下。因此,美国要求斯诺登所在国家将其交出的言行,实际上已经违反了该公约。
同一天,美参议院共和党议员林德赛·格拉汉姆表示,如果俄方不引渡美国中情局前雇员斯诺登给美国,美国应该对俄罗斯施以制裁,“这是两国关系中的决定性时刻”。
美俄双方的坚持似乎已陷入了僵局。但网络上关于此事的讨论却渐入高潮。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将斯诺登的现实遭遇与美国电影《幸福终点站》画上等号。影片中,男主人公就是因为没有证件被困美国机场,最后却在机场找到工作、收获爱情、安下家。而现实生活中,截至6月29日,斯诺登已在谢列梅捷沃机场滞留7天。其间,他只在6月26日通过维基解密组织在推特的账户公开发言,称自己现在一切正常,处于安全状态,并向那些给予自己帮助的国家与组织表示了感谢。随即,有俄罗斯媒体披露,斯诺登确实在位于机场转机区一家名为“空中快线”的胶囊旅馆的房间内停留了4个小时,离开房间时,有几个男子陪同在他的左右。也有记者曾专门住进胶囊旅馆,但并没能见到斯诺登。
据美国《赫芬顿邮报》报道,谢列梅捷沃机场的转机区是一片面积很大的区域,其中既有新建的现代化区域,也有苏联时期就在使用的老区域。转机区里设施齐全,药店、餐厅、旅馆样样都有,还有很多免税商店。转机区里还有一些按小时计价的贵宾休息室,每小时的价格是20美元。在这些休息室里,记者们也没发现斯诺登的踪迹。机场的相关工作人员收到指令,严禁向记者透露有关斯诺登下落的任何问题。“空中快线”旅馆附近一家餐厅的一位工作人员说:“我不清楚斯诺登在哪,我唯一能肯定就是,我只看到了成群的记者。”一位机场的警察在被记者采访时笑着说:“记者们这些天已经把这里(转机区)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和他有关的什么东西。”不过,俄罗斯《公报》说:“在暂时未找到想接收斯诺登的国家之前,斯诺登将继续呆在转机区。”
斯诺登是否也会将谢列梅捷沃机场作为自己的“幸福终点站”?这成了人们最想知道的问题。
在香港的35天
斯诺登的目的地尚未确定,但其在逃亡首站的生活细节却被慢慢披露出来,成为大众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就像那些经典的系列电影,精彩的续集不但不会让第一部黯然失色,反而会促使人们回过头去品味它的每一个细节,再试着根据它来推测未来剧情发展。
据知情人士透露,斯诺登5月20日从夏威夷飞抵香港,6月23日离开,共停留35天,其间曾藏身位于尖沙咀的美丽华酒店。
6月10日,斯诺登接受了英国《卫报》的采访,身份随即曝光。当天,他通过中间人联系到香港律师文浩正,希望寻求一些法律建议。见面前,文浩正还没来得及看新闻,也全然不知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两人会面后,文浩正得知斯诺登行踪已经败露,且大批记者已经在酒店楼下蹲守,便建议斯诺登马上搬离酒店,并将他安排到一处私人住宅。此后,迪博、何俊仁和关尚义3位律师也加入进来,出谋划策。
匆忙来港的斯诺登行李很少,只有两个手提袋:一袋装着计算机,另一袋则是个人物品。据律师回忆,斯诺登在港期间一直非常谨慎。住酒店时,除了到附近商场买些衣服,就再也没外出过。离开酒店时,他带走了所有个人物品,并销毁了所有可能留下他个人信息的痕迹。
搬入私人住宅后,斯诺登曾先后住在香港新界和九龙。为了保护相关人员隐私,律师团一直不肯透露具体地点。他们特地选择晚上人少的时候搬家,还让斯诺登戴上墨镜和帽子。到了新住所后,律师团队又每天为他送饭,避免斯诺登上街暴露行踪。据了解,斯诺登对食物没有什么特殊要求,麦当劳、面包等西方人常吃的食物他都吃,这期间的费用也完全是他自理的。
斯诺登在香港停留期间,律师团曾为斯诺登分析过各种不同方案,包括去东南亚国家使领馆寻求庇护等,斯诺登却一直想留在香港。对此,律师团指出,由于香港与美国有引渡协议,根据香港法律,他会被扣留。如果他提出上诉,官司很可能耗时5至7年。听到这种可能,斯诺登的心理发生了变化。他并不担心被拖在这里,但是如果不能自由使用计算机,他会觉得生不如死。
白宫方面此时也在不断向香港特区政府施压,要求逮捕并引渡斯诺登。白宫安全顾问多尼伦表示,美国希望香港能遵守双方的引渡协议。另一位美国高官也说,如果香港不尽快采取行动,可能会导致双边关系复杂化,并令人质疑香港尊重法治的承诺。这也给斯诺登带来了不小压力。
6月21日是斯诺登的30岁生日,得知这一消息后,律师们决定在小屋里为他庆生。虽然手头只有一些薄饼、炸鸡、香肠和汽水,但这个简单的生日聚会却为斯诺登郁闷的日子带来了一点难得的生气。即使这样,斯诺登依旧十分谨慎,坚持让大家把手机都放进冰箱,以防有人窃听。所有人也都不敢拍照。
据何俊仁回忆,斯诺登在香港时,一直“计算机不离手”,关注着整个世界的反应,虽然面对如此巨大的压力,其精神面貌也还不错。
斯诺登十分聪明,想到可以借助媒体的力量。他主动提出,想接受香港英文报纸的采访。律师团随即联系上《南华早报》的记者,并要求对方只身前往,“不得带其他记者,不得拍照、录音,手机也要关机”。
采访中,斯诺登爆料称,美国政府的监控系统曾入侵香港官员及香港中文大学,并表示由港人决定他的命运。消息传出后,900多名香港市民走上街头,对斯诺登进行声援。斯诺登本人则借势在线回答了世界各地网友的提问,一时间,支持斯诺登的声音在全球高涨。
但美国政府仍然紧咬斯诺登不放,美国高官不断指责他叛国。斯诺登的父亲希望儿子回国受审,美国媒体也不断放出风声,称美国即将发出引渡要求。基于这样的外部环境,香港律师团开始联系熟悉人权的英国律师,为迎接一场漫长的司法程序做准备。可就在这时,斯诺登却突然产生了离开香港的念头。他原本已预定了6月22日晚上离港的机票,却又感到犹豫,临时取消了行程。6月23日,才在维基解密法律女顾问哈里森的陪同下,从香港国际机场直接购买机票离港。
整整35天,斯诺登在香港的生活就这样告一段落。如今,斯诺登仍身处谢列梅捷沃机场转机区。尽管俄罗斯表示,自己的情报部门人员没有接触斯诺登,但不少美国人并不相信。因为多少年来,美俄双方都把获取对方的机密情报视为事关国家利益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