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链接
日 报周 报杂 志 人民网

多次获得国际奖项,新作《天注定》捧回戛纳最佳编剧奖

贾樟柯:“现实中的暴力让我不安”

本刊特约记者 | 张洁 《 环球人物 》(

    有外国记者说,贾樟柯是个有野心的导演。2013年的法国戛纳电影节上,贾樟柯又一次实现了他的野心——新片《天注定》荣获最佳编剧奖。

    不过在贾樟柯看来,与其说是野心,不如说是进取心,他说他“太珍惜自己当导演的时光”。数年前拍摄纪录片《东》时,不愿浪费时间的他“顺手”拍了故事片《三峡好人》,一举夺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2012年夏天,在电影《在清朝》的拍摄筹备过程中,贾樟柯又“顺手”拍了《天注定》。有道是天道酬勤,也许这次得奖,也是“天注定”。

    剧本用粗钢笔写在信纸上

    《天注定》以四段式结构讲了4个与暴力相关的故事,分别由姜武、王宝强、赵涛和罗蓝山饰演。姜武扮演的是一个山西农村的“刁民”,总想揭发村里的“权贵”。当使尽浑身解数仍然奈何不了对方时,他拿出了平时打猎用的枪……王宝强扮演了一个神秘的重庆人,同乡们没人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只看到他寄回来的钱。他熟练地射杀路人,谋财害命……赵涛扮演了一个洗浴中心的前台,当客人坚持要她提供色情服务并对她拳脚相加时,她从包里掏出了刀……罗蓝山饰演的少年则一直在东莞换工作。在一家夜总会当服务生时,他与一位小姐产生暧昧情愫,但没能走到一起。感情的挫败让他重回工厂,生活里只有冰冷的机器和高负荷的劳动。直到有一天,他从阳台上纵身跃下……

    这些故事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曾经备受关注的社会新闻:胡文海案、周克华案、邓玉娇案、富士康事件。如此直白地描写社会,贾樟柯的勇气不能算小。“其实我从几年前就开始关注这种极端事件。现实中的暴力让我不安,每个人既有可能是暴力的受害者,也有可能是暴力的实施者。我觉得自己有必要用电影了解暴力,去理解到底为什么普通人身上会发生破坏力如此大的事情。”他对环球人物杂志特约记者解释道。

    写剧本时,他说自己是“用粗钢笔写在信纸上,一笔一画,一字一句。”“以那样的方式写剧本,背后有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在?”记者问。

    “我从2002年开始就用电脑写剧本,但是这个剧本我特别想用钢笔写在纸上,因为心里有种激情在。我还记得写初稿很突然,当时正坐着车在高速上,我说要写剧本,司机问我去哪里,我说你一直沿着高速开吧,看能到哪里,于是到了大同。司机走了,我一个人在大同的宾馆里呆了两个星期,每天只下楼吃饭。”贾樟柯回忆当时的状态。

    在戛纳,《天注定》收获最多的评论是“很勇敢”。评委斯皮尔伯格力赞它的结构“非常天才”;李安则认为贾樟柯勇气可嘉,“电影力量的强大让人欣喜”。因为片中的血腥镜头和悲剧性的个人命运,有人也许会觉得贾樟柯是悲观主义者,记者倒觉得,他是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内心无所畏惧,于平淡中看到忧伤,在忧伤中看到希望。

    与中国社会发展的轨迹同步

    在拍电影成名后,一次做访谈,主持人问贾樟柯,是否像坊间传闻的那样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刻在了暖气片上,他笑着否认了。在记者看来,他是把这句话刻到了心里。

    1970年出生的贾樟柯自小调皮捣蛋,小时候因为打架,跳过两次楼。“我记得分别是从二楼和三楼跳下去的。一次是在小学五年级,一帮人从过道两边夹击我,我只能跳楼了,结果一跳成名。”逃学,在街上和“混混”玩,离家出走……这些“坏孩子”常做的事,贾樟柯一样也没落下。高中毕业后,贾樟柯的日子很苦闷,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看了陈凯歌的《黄土地》,然后发誓要考北京电影学院当导演。

    这一考就是3年。1993年9月,贾樟柯成为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的大一新生,只能旁听导演系的课。然而他却很活跃,和几个同学一起,拍了一个短片《小山回家》。投资是同学提供的,摄像机是从报社租的,录音器材是借的,“首映”是在男生宿舍。那天来的人很多,可电影还没放完,观众已经寥寥无几。等到电影结束,一起拍片的同学把录像锁进抽屉,说:“别再把它拿出来了。”贾樟柯沉默着,一脸挫败。

    不甘心的他没有把心血封藏,而是想试一试是否真的很差。结果,1996年的香港独立短片展上,《小山回家》获奖,贾樟柯获得了生平第一笔投资,人民币20万元。靠着这笔钱,1998年,贾樟柯拿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处女作《小武》。

    《小武》的原型是贾樟柯学生时代的结拜兄弟,外号“毛驴”,后来成了小偷。他们一起的另一个结拜兄弟做了警察,负责看管“毛驴”。春节回家时,做警察的兄弟告诉他,“毛驴”在看守所成天跟他探讨“人为什么活着”这类话题。“小偷也有自己的尊严”,这就是贾樟柯拍摄的视角。《小武》拍摄的地点在山西汾阳,因为成本不够,到处是旧街景,到处是汾阳老乡们的友情客串,就是这样一个“县城电影”,让贾樟柯在德国、法国、韩国、比利时、美国、意大利等7个国家的电影节上获得了9个奖项,一下子名震影坛。

    2000年的《站台》讲述改革开放大背景下,汾阳县文工团里年轻男女的故事,拿了8个国际电影节上的10个奖项;两年后的《任逍遥》描写失业工人子弟抢劫银行的故事,入围了3个国际电影节。连着3部关于故乡的片子拍完,贾樟柯从山西“走”了出来。2004年,他拍了《世界》,虽然是深圳世界公园里的故事,从金字塔到曼哈顿只需10秒,但这里的故事却是“一日长于百年”。《世界》成为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正式竞赛片。

    2006年的《三峡好人》是贾樟柯的又一部重要作品,凭借此片,36岁的他获得了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狮奖。中国导演里,此前只有张艺谋在1999年凭借《一个也不能少》得过这个奖。然而,骑着金狮回来的《三峡好人》在国内电影院里放映时,却被《满城尽带黄金甲》挤了下来。贾樟柯当时说了一句话:“在这样崇拜黄金的时代,谁还会关心好人?”

    《三峡好人》之后,贾樟柯的兴趣似乎转到了纪录片上,《无用》、《二十四城记》、《海上传奇》……他的风格也开始转变成“群像”的叙事。贾樟柯说:“从《小武》到《三峡好人》是我创作的第一阶段,关注的是中国的改变;从《二十四城记》到《天注定》则是我的第二个创作阶段,这个阶段是转型、是创新,也是记录时代,可以说我电影的改变与中国社会发展的轨迹是同步的。”

    我的心对悲伤的东西有感应

    环球人物杂志:暴力此前极少出现在你的电影里,为何这次会用到它?不是一个营销的噱头吧?

    贾樟柯:不是噱头,这是这部电影逻辑里必须有的。呈现暴力是为了反省暴力、制止暴力,国内的电影很少面对这个问题,所以《天注定》也算是在国内电影界开了一个先河。我在戛纳也说过,如果中国电影对暴力能像美国那样,有30年到50年时间的反思,我也许会用更温和的方式讲这个故事。

    环球人物杂志:你的电影里为什么总是飘荡着悲伤的东西?

    贾樟柯:其实我自己蛮乐观的,我只是在拍电影时悲观,我的心对悲伤的东西有感应。另外就是我非常珍惜拍电影的机会,所以也想把镜头用在自己觉得重要的地方上,比如普通老百姓生活中的不易,把这些拍下来。

    环球人物杂志:你的电影能在国际上斩获大奖,但在市场方面似乎并不好。

    贾樟柯:我的电影在国内的确不算受热捧,也希望自己今后这方面能有突破。不过市场需要的类型不是我要关心的问题,我还是要关注现实。

    环球人物杂志:在你的这部转型作品中,我没有找到此前你作品里那么浓烈的爱情。

    贾樟柯:(笑)是的,以前我的作品都有爱情,《小武》里用很大篇幅讲一个小偷的爱情;《站台》是两对恋人的分分合合;《任逍遥》是个复杂的情感故事;《世界》就是讲述赵小桃的爱情;《三峡好人》里有对爱情的无奈也有对爱情的勇敢。你这个问题让我发现,后来我对爱情确实淡了点,《二十四城记》、《海上传奇》都是讲时代的大变革,《天注定》里爱情也少得可怜。呵呵,爱情还会回来的,在接下来的电影里。

    环球人物杂志:《天注定》是你与赵涛婚后的第一部作品,结婚对你和你的电影有影响吗?

    贾樟柯:可能对我来说创作上有了一个更安稳的环境,有了家,她会给你鼓励。婚姻就像高速路上的一个加油站,里面还有服务区可以休息一下。

    环球人物杂志:从《站台》到现在,13年了,赵涛和你始终在一起。她也3次进军戛纳了,你怎么看待她的成长?

    贾樟柯:(笑)我一定要声明,我很希望和不同的女演员合作。她伴随我的电影,是因为她非常适合这些角色。说起来挺愧疚,就在这届戛纳电影节颁奖完毕后我才知道,原来评委团在《天注定》是获得最佳女主角还是获最佳编剧奖之间考虑了好久,其实她已经可以在戛纳获得影后桂冠了,只是因为我,最后没能实现。她知道后很高兴,她想让我得这个奖,但我想让她获得她应该得到的东西。

    环球人物杂志:你对自己电影今后的发展方向有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位?

    贾樟柯:我不想规划自己的发展,武侠片、歌舞片、动作片、警匪片都想尝试拍摄,但喜剧片和科幻片不行,我拍不了那个,那个要想象力。

    环球人物杂志:内地导演一直有冲奥情结,可惜迄今为止都没成功。近些年的欧洲各大电影节上,内地导演似乎也总是和最佳影片无缘。这说明中国电影目前存在什么问题?

    贾樟柯:目前中国电影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全球第二大电影市场、1.4万块银幕、30亿美元的票房,看上去很繁荣。但中国电影自身文化品质必须保持和提高,不能什么好卖拍什么,需要保持一个高品质的电影素养。

贾樟柯:“现实中的暴力让我不安”
何加林:整个民族面临文化缺氧
刘擎有多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