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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思:中国梦是集体主义

这名青年学者将“蚁族”、“工蜂”、新生代农民工作为研究对象

本刊记者 | 田亮 《 环球人物 》(

    4月25日下午2点,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到达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诚信楼7层廉思的办公室。他刚吃完午饭,正准备把外卖餐盒扔到垃圾桶里。办公室的角落里还放着一张折叠床。这位33岁的副教授在教课之外,还兼着研究生院副院长一职,有不少行政工作。所以,吃住在办公室也就成了常态。“晚上安静时能写点东西,就是辛苦点。”廉思说话字正腔圆,精神头儿十足,就像同事说的,“他总像打了鸡血似的”。

    这名青年学者的研究对象,同样是一群年轻人——大学生低收入聚居群体“蚁族”、大学青年教师“工蜂”以及新生代农民工,廉思也由此得到一个颇为形象的绰号——“动物社会学家”。

    希望早上起来能够看到阳光

    在研究的对象中,廉思感情最深的还是“蚁族”,这是他6年来持续关注和研究的一个群体。2007年,廉思看到了一篇名为《向下的青春——“高知”贫民村调查》的报道,讲述的是中国农业大学毕业生李竟的故事。因为考研和就业双重失败,他不得不暂住在北京唐家岭,继续挣扎着追求梦想。“他令人担忧的现状、年轻脆弱的心灵以及无处寄托的青春和梦想,让我震惊。”当时,廉思刚刚获得中国人民大学法学博士学位,正准备进入北京大学博士后流动站。

    这些和他同龄的年轻人,他们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带着种种疑问,廉思决定到唐家岭一探究竟。这个位于北京北五环外的城乡结合部,由于交通便捷、生活成本低,承载了四五万寻梦的大学毕业生。他们拿着2000多元的工资,租住每月三四百元的床位,每天只吃两顿饭……廉思也在那里租了房,每天和他们打成一片,开始研究这个群体。

    2008年的冬天,北京异常寒冷。廉思带着队员入村调查时,常常是问卷还没做完,手已经冻得写不出字来。“由于年龄接近,我和受访者之间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问卷还没做完,队员和受访者就成了朋友”。但也有不顺利的时候,“现实的生活状态,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件光彩的事,不希望被过多地曝光”。

    接触得多了,廉思对这个群体有了更深入的认识,他称之为“蚁族”。“蚂蚁是昆虫中最聪明的物种之一,能用来描绘这个群体受过高等教育等特点;其次,一个蚁穴里常常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好比这个群体聚居生活在城市边缘的村子里;此外,蚂蚁很弱小,但如果不给予其足够的重视,也会造成严重的灾害,就像这些年轻人:低收入、不被人关注,但也容易引发诸多社会问题。”

    有人说廉思有本事,“蚁族”们跟爸妈都不说的话,能跟他说。廉思则说:“我不是去猎奇的,是把他们当成朋友。”春节时,廉思和“蚁族”宋永亮一块吃年夜饭。“永亮,新年许个愿吧。”“希望新的一年,每天早上起来能够看到阳光。”宋永亮大学毕业后就职于一所私营教育机构,和女朋友租住在常年不见光的地下室。听了这话,廉思感到非常心酸。

    而今年3月做最新“蚁族”调研时的一个场景更让廉思记忆深刻:一个租住在5平方米房间里的女孩,贴在床头的一张纸上写着:50平方米的房子,一共多少钱,首付多少万,月供多少钱,她最后得的结论是每个月要挣8000元,下面写着“努力!再努力!一定行!一定能行!”最后是她和男朋友的签名。看到这一幕,廉思流下了眼泪。“我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但那一刻,我觉得,这才是中国发展的希望。”

    调研结束后,廉思写成了4万余字的研究报告。2009年,“蚁族”成了流行语,据此出版的《蚁族》一书迅速热销,甚至还被编入了2012年出版的第六版《现代汉语词典》。“也算进入历史了,”他笑了笑,“足够了。”

    写出星星点点的情怀

    “蚁族”,是廉思学术研究很重要的内容,但并不是终点。之后,他和团队开展了大学青年教师生存状况调查,并为这个群体取名“工蜂”——工蜂是蜂群中占绝大多数的群体,虽然不够强大,但有力量,承担了整个蜂群的全部劳动,它们不知疲倦地酿造蜂蜜恰似老师把知识传授给学生。“作为知识分子,他们不光影响自己所处的时代,还影响着他们的学生,他们将影响中国未来20年。”2012年,《工蜂——大学青年教师生存实录》一书出版,引起中国知识界的强烈关注;随后,廉思和团队又开始了对新生代农民工生存状况的调查;今年,“80后”海归生存状况调查即将开启。

    “蚁族”、“工蜂”、新生代农民工,一直有人问廉思:“你怎么会想到调查这些‘边缘人’?”的确,从成长经历看来,他自己无疑走的是一条“主流”的路——出生在北京,家境殷实,在中国人民大学读到博士,在北京大学做博士后研究,29岁就当上了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副教授。“我希望写出这些年轻人星星点点的情怀和力量,哪怕他们现在的境遇并不好,但他们是社会发展的动力——这是我作为一个青年知识分子的本分。”也正是这样的本分,让廉思坚持了下来。

    研究“蚁族”时,研究经费意外中断,眼看无法再支撑,廉思就用父母的资助和自己并不丰厚的工资坚持了下来。“很多学者喜欢坐在办公室搞研究,数据从书本找,资料从网上搜;但我们始终坚持一线调查,不用电话、网络,到基层去发问卷。你能想象为了一篇深度访谈,整理三四十个小时录音记录的工作量吗?可我们无数次地重复着这样的工作。”谈到团队时,廉思的语气也开始变得轻松起来。“在我们这个30人的团队里,没有学术权威,没有职务高低,大家都是平等的。我经常在讨论会上被批判,‘你这个事说得不对,你不懂’。”

    即便已小有成就,但廉思在表达完自己的观点时,还是会一个劲儿地说:“这是我的一点粗浅认识。”放在他手边的,还是一部款式陈旧、屏幕磨花、按键脱落、后盖松动的破手机。

    青年向上发展的通道不顺畅

    环球人物杂志:可能很多人都会有这个疑问:不论是“蚁族”还是“工蜂”,都处于最基础的阶层,他们对中国社会能有多大影响呢?

    廉思:我在调查“蚁族”时问他们,5到10年后,你会成为中国社会的精英阶层吗?70%以上选择会。我们团队中很多人感到奇怪,心想你都过成这样了,还说将来是精英?我想,这是高等教育曾经许诺给他的,他有这个心气。另一方面,一个人年轻时的经历,会影响他的心态和价值观。试想一个人在年轻时被社会鄙视,当他四五十岁成功时,他会如何来回报社会?他会如何教育自己的下一代?从这个意义上说,关注“蚁族”,就是关注中国的未来。

    再说“工蜂”。今年3月,社科院36岁的副研究员张晖去世了,几乎同时去世的还有东南大学的一个副研究员,叫张哲,他们前一天还在工作岗位上,第二天就被送到医院去了。青年知识分子的状态,代表着一个国家对知识的尊重程度,也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容颜。

    环球人物杂志:大学毕业生“蚁族”化、青年教师“工蜂”化,这是不是也侧面反映了当前青年向上发展的通道并不顺畅?

    廉思:不得不承认,这几年,阶层固化和阶层流动性减缓的趋势在加强。从今年的“蚁族”调查我们发现,他们大都来自于农村。改革其实就是如何给年轻人,尤其是出身贫寒的年轻人更多上升通道。我们开玩笑说,现在是生源精英化,毕业“蚁族”化,教师“工蜂”化,最后可能就是强者通吃化,这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如何包容青年,让他们更快地成才、更好地融入社会,是衡量一个国家创造力和可持续发展的重要维度。这需要在资源分配方式、公平竞争机制、社会保障制度等方面进行一系列调整和改革。

    环球人物杂志:如果说关注他们就是关注中国的未来,那么社会应该怎样来关注这些年轻人?

    廉思:任何社会都不能保证每一个成员都能够成功,最终博弈和竞争的结果必然是,大部分人依然平凡。在这种情况下,一方面要给青年以希望,这个希望不能太远,要让他能感觉得到;也不能太高,要让他有合理预期而不是追逐名利;另一方面,应该保证不同的阶层有共识,让正义能被传播,观念得以交流;让社会学会思考,民众回归理性。最终,个人有梦想,社会有共识,国家才能有希望。

    环球人物杂志:现在大家都在提中国梦,你觉得年轻人中,最有代表性的中国梦是什么?

    廉思:我们这几年做青年问题研究,在“蚁族”和新生代农民工中可以看到,他们的梦想,都不仅是个人的,而且包括家庭的、朋友的。也就是说,在个人奋斗的同时,不忘相互的扶持和守望,不忘相互的慰藉和帮助。我觉得这就是年轻一代的中国梦。大家总说通过个人努力奋斗走向成功的美国梦,其实中国梦的内涵比美国梦更深刻:美国梦是个人主义的,中国梦是集体主义的。我觉得,年轻一代身上就有这种集体主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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