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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千帆:“民间呼声要足够响亮”

他认为,宪法赋予了公民平等的受教育权,异地高考正是这种权利的体现

本刊记者 | 田亮 《 环球人物 》(

    年关将至,全国大部分省级教育部门都有些紧张。依照国务院办公厅今年8月转发的文件,各省、自治区、直辖市有关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升学考试的方案,原则上应在2012年年底前出台。眼下,山东、黑龙江等地的异地高考方案已经公布,但大多数地区仍在赶制,尤其是京沪这样教育资源优厚的地区。在这项让数以千万计的随迁子女受益的全国大改革背后,张千帆功不可没。

    作为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中国宪法学会副会长,张千帆在今年10月联合其他29名学者,向国务院、教育部及各地教育部门递交了《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在就读地参加升学考试的建议方案》(简称《建议方案》)。此前,他已两次建言献策。在他看来,宪法赋予每个公民平等的权利,如果被政府忽视,普通公民又不知如何要求,学者有义务担当“中介”。

    今年48岁的张千帆,半头华发。12月6日,当环球人物杂志记者来到他位于北京大学陈明楼的办公室时,张千帆没好意思让记者进门,因为屋里摆满了材料和日常用品,看似他已在这里奋战了几个昼夜。我们只好在会议室完成了采访。

    起草方案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随迁子女考试和录取是中国特有的问题,我们第一次提建议是去年,希望教育部废除按照户籍参加高考的条例;第二次是今年5月,我们提出设定各地政策出台的时间。这一次,我们提出了比较具体的建议。”在第三次建议中,张千帆提出,随迁子女接受完整的高中教育即可在当地参加高考和录取,未来应建立统一考试、公平录取的体制。

    异地高考的呼声之前,“高考移民”现象屡屡发生,全国各地的家长对考试和录取不公心知肚明。2009年全国两会,就有代表提出异地高考建议;2011年3月,教育部部长袁贵仁表示,教育部目前正在进行研究,逐步推进异地高考;2012年8月,教育部、发改委、公安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等4部委最终对各地设定了“年底出台”这道门槛。“各省在年底前出台方案应该没什么悬念。”张千帆自信地说。

    环球人物杂志:为什么您会来牵头?

    张千帆:政府和社会考虑问题的角度往往不一样,作为法律专业人士,我们能帮家长凝聚他们的诉求,在理论上提升一个层次,进一步上升到政策和法律的高度。异地高考是公民应当享有的一项很重要的权利,宪法赋予了公民平等的受教育权。我觉得宪法不是一种清谈,它应该被落实,指导社会实践。之前没有其他人推动,只好我来做。当然,我希望有更多人站出来,现在也确实有更多人站出来了。

    环球人物杂志:为什么会选择上书国务院、教育部这种方式?

    张千帆:我也写了不少文章,也能发挥一些影响,但不是很直接,最终还是要通过国家、政府的立法来做这件事。但国家立法不对外公开,也不会在法律成形之前公开听证,所以,立出什么样的法,大家心里没谱。不过,参与立法还有一种方式:自己提出方案。作为法律人,帮助社会起草一部方案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环球人物杂志:《建议方案》提出两个多月,有什么来自政府层面的反馈吗?

    张千帆:不会有什么很具体的反馈。但只要能对政府决策起到一定作用,我们也就满意了。一些地区的情况还是比较理想的,他们的方案基本就是我们建议的翻版,但京沪地区的阻力还是比较大。

    环球人物杂志:有人骂您牵头异地高考是出卖北京的利益,有没有感到压力?

    张千帆:那倒没有。制度上的进步,不光是靠学者提建议、提方案,更重要的是公民自己要站起来维护自己的权利。当民间的呼声足够响亮,政府就会考虑公民的诉求,并做出制度上的改革。

    北京、上海是中国的一分子

    相对于学者温和、理智的处理方式,今年围绕异地高考的民间争论更加激烈。15岁的江西女孩占海特,2001年随父母移居上海,完成了9年义务教育,因无上海户口且不符合上海10类参加高考人员条件,只能选择留在上海考中专或者回原籍考高中。她选择了主动辍学,6月开始在微博上高调争取异地高考权利,并与沪籍人士辩论。她说:“不仅要争取异地中考、高考,而且全国范围内都要实现教育公平。如果教育不是填平鸿沟而是扩大鸿沟,那就是不公平中的不公平。”然而,她却被沪籍人士骂成上海不需要的“外地蝗虫”。

    环球人物杂志:您怎样看待占海特与沪籍人士辩论这件事?

    张千帆:这个女孩很勇敢,也很有口才。就在我们递交《建议方案》后不久,有20多位北京籍家长到北京市教委反对异地高考——这是他们对言论自由权利的正常行使。但在这个过程中要注意,一个建设性的政策必须建立在理性对话基础上。现在人们在解决问题时容易冲动,也是因为社会还不够成熟。

    环球人物杂志:从长远看,异地高考会不会进一步加剧人才流失、地域差距?

    张千帆:造成人才流失、地域差距的是歧视。我认为,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让教育资源更加均衡。放开民办大学,他们会考虑京沪的办学成本等问题,结果必然是教育资源逐渐均衡。

    环球人物杂志:但现实是民办大学很难放开。

    张千帆:为什么难放开呢?控制的理由是什么?国家利益,社会公共利益,还是为了某种垄断的利益?我觉得还是我们的传统思维在作祟。

    环球人物杂志:异地高考对于个人意味着公平,对于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张千帆:它能帮助教育资源的配置优化。比如北京大学一些专业应该是全国最好的,最好的老师应该教最好的学生——这个最好是全国范围内的最好,不是一市一地,否则就会造成资源配置的失误。

    而且,公平的考试和录取对全国各地的团结协作都很有意义。如果以后北京人就在北京上学、工作,上海人就在上海上学、工作,那在他们的意识当中,首先就会觉得我是北京人、上海人,而不是中国大家庭的一分子。我认识一位北京的律师,他主张放开异地高考,他母亲的想法是:“怎么能放开呢,这是咱们北京的资源啊。”这位律师说:“咱们都是中国人,是平等的。”他母亲却说:“你还没说你是地球人呢,你能跟美国搞平等吗?”但北京和其他省市的关系可不是中国和美国的关系,北京和其他省市还是要受制于同一部宪法。平等作为宪法的一个核心精神,要求资源共享,按照一种公平的方式来分配资源,不能只是其他地区向京沪输出资源,而京沪不向其他地区输出资源。

    不能让宪法休眠

    在研究宪法之前,张千帆本来是一名理科生——南京大学固体物理学学士和卡内基梅隆大学生物物理学博士。但上世纪80年代末,在做博士论文的最后阶段,他突然改变了看法:“中国最需要的或许不是传统科学知识,而是一种新思想。法律与政府学对中国社会很重要,我很想在这方面做点事。”1999年,他获得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政府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宪法研究成为他主要的研究方向。

    环球人物杂志:今年是我国现行宪法颁布30周年,习近平总书记也谈到宪法的生命和权威在于实施。这是不是说明我国宪法实施将进一步加强?

    张千帆:在宪法实施上,我们以前重程序,不重实质。宪法规定了设置全国人大、国务院、地方政府等这些机构,这种“程序”已经得到实施。但政府出台的决策,包括法律法规是不是符合宪法,以前我们就没有考虑过,也没有很好的机制来审查。另外,各级政府在办事、决策时,都有权利且有义务以宪法为依据。比如政府在征地时,就要考虑征地的措施和补偿是否影响了公民的财产权,其目的是不是宪法第十条规定的“公共利益的需要”,而不是仅仅出于自己的利益或立场。

    环球人物杂志:在现实生活中,很少有人会提起诉讼说,宪法赋予我的权利被侵犯了。比如说随迁子女会在网上论战,但不会去提起诉讼。

    张千帆:公民诉讼时往往依据普通的法律,法律没有相关规定,公民就没有什么办法。其实不是这样,因为宪法是根本法,不仅具有法律效力,而且具有最高法律效力,它应该比普通法律更加重要。现在反而倒过来了,在公民心中似乎宪法不是法,就像“白马非马”一样,这是很荒谬的。所以,政府有责任让宪法真正发挥出它的法律效应,让普通公民看到宪法是有用的。不能让宪法休眠,而要让宪法真正落到实处。

    环球人物杂志:您在美国接受了相当长时间的教育,有没有人说您的思想体系过于西方化,您现在主张或推行的做法可能与中国的国情不符?

    张千帆:人为地把中国和西方割裂没有必要。我们在100多年前就提倡“中体西用”,这其实是一种很灵活、很开放的做法。“用”的范围是很广的,那时候的人都怀有相对开放的心态,现在有些人反而变得食古不化。我们要考虑什么对中国是真正有利的,不能偏食,否则造成营养不良,中国就不健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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