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村长和他的乌托邦

    如果要评选当前西班牙风头最劲的草根政治人物，马里纳雷达村的村长考尔迪约准能入围。今年8月，身兼安达卢西亚大区议会议员和安达卢西亚工人联合会主席的他，带着数百名工会会员，哄抢了小镇埃西哈的一个超市，抢走9购物车的食品。他们当日还抢了加的斯省的另一家超市，引起舆论哗然。有人说，在西班牙遭遇债务危机和经济危机的背景下，抢劫事件反映了民众对政府紧缩政策的强烈不满。作为事件的始作俑者，考尔迪约也顿时成了风云人物。有人说他是强盗，有人称他为现代罗宾汉，也有人说，这无非是这位“乌托邦村长”的又一场“表演”。

    当了33年的老村长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不久前曾见过考尔迪约。此人中等身材，络腮胡子，眼神锐利，说话时声音略显沙哑，但语气很自信、充满激情。在与记者交谈时，他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为了人民”。

    1952年2月5日，考尔迪约出生在马里纳雷达。这是一个很普通的西班牙南部村落，也有人称之为小镇，面积25平方公里，人口为2645人，距离安达卢西亚的首府塞维利亚有108公里。马里纳雷达地方虽不大，名气却不小，有人称它是“西班牙经济危机中的孤岛”和“21世纪的共产主义村”。考尔迪约已在这个村当了33年的村长。村里的一切，都深深地打上了这个政客的烙印。他曾是历史老师，如今是左翼的激进政客。在他的办公室里挂着古巴革命者切·格瓦拉的画像。他自称没有汽车，除了自己的住宅也没有其他房产。他最喜欢批评“市场”。他说：“大家都觉得市场就是上帝，市场用看不见的手让一切都运作正常。以往要谈论政府在经济中的作用似乎是犯忌的，但现在我们必须要把经济放在人的手里。”

    马里纳雷达从中世纪开始就是短工们的聚集地，村里全是穷人住的木屋。大多数居民没有土地，靠给农场主或者庄园主打工为生，收入微薄。当地居民回忆，直到上世纪50年代初，这里还是个“民工村”。“他们到德国或者法国去打工，或者每年两个月到北方收麦子，打短工。大部分时间则失业。土地都属于大地主们。这里就像拉丁美洲一样，2%的人控制了50%的土地。”

    1975年，西班牙独裁者佛朗哥去世，社会的高压管治得到放松。马里纳雷达人开始“寻找自由”。1977年，马里纳雷达成立了工人联合会，次年就开始强占恩法塔多公爵所拥有、但并未使用的一些土地。警察逮捕他们，或者把他们从农场驱逐出去，但他们又卷土重来。1979年4月，考尔迪约作为工人联合会代表，当选村长。此后，这里成了西班牙左翼运动的中心。工人联合会是个相当激进的组织，认为安达卢西亚应从西班牙独立，不过目前，当地还是接受西班牙法律管辖，考尔迪约也是按西班牙选举法选出来的村长。他的办公室里挂着3面旗，一面是安达卢西亚的旗帜，一面是马里纳雷达的村旗，还有一面是上世纪30年代被佛朗哥颠覆的西班牙第二共和国的旗帜。他以极端方式“为民请命”，带头占领银行、公共场所乃至广播电台。1980年，他组织当地人发起一个有700人参加、持续13天的绝食抗议，要求政府提高工资。他本人因这些活动7次入狱，两次遭到右翼极端分子的刺杀。

    当地居民与安达卢西亚地方政府的拉锯战持续了10多年。1991年，由于西班牙即将举行塞维利亚世博会，为社会稳定，安达卢西亚政府最终将恩法塔多公爵1200公顷的土地给了马里纳雷达，让工会建立一个名为“硝烟弥漫”的集体农场。大部分当地人都在这个农场工作，种植辣椒、花椰菜、小麦等。总结这些“斗争经验”，考尔迪约说：“我们高举着无政府主义者直接行动的火炬。每周集会也是一种直接行动。”

    把“乌托邦”变成现实

    在考尔迪约领导下，马里纳雷达建成了一个“乌托邦”。村里竖着大标语，写着“另一个世界是有可能的”。进入其官方网站，首先出现的是官方标志，显示一只衔着橄榄枝的和平鸽正在飞翔，和平鸽右侧是一轮发出万丈光芒的红日，还有一行文字：“马里纳雷达——朝向和平的乌托邦”。村里集体经济发达，1999年有了工人集体所有的一个辣椒加工厂，后来又先后建起加工朝鲜蓟、豆子和橄榄油的工厂。

    马里纳雷达没有警察。考尔迪约说：“根据这里的人口，需要4到7个警察，但我们不想要警察。我们都是自愿工作，一起战斗，高度合作。我们连种树都一起种。”“乌托邦是人们最崇高的梦想，人人平等，人人有住房，因为你是一个人，不是一件商品。所有这些梦想我们都希望变成现实，首先在我们生活的地方，然后在安达卢西亚、在全世界。”

    马里纳雷达确实有“乌托邦”的味道。首先，这里的失业率几乎是零。居民多数在集体所有的农场和工厂中工作，为保证就业，企业会对员工的工作时间进行调整，活多大家的工作时间就都长点，活少就早点回家，工资也都一样，每月大约1200欧元。

    其次，居者有其屋，且没有房贷。村里先是将周围数千平方米的土地收归己有，然后把土地无偿出让给房屋修建者，向其免费提供从安达卢西亚大区政府获得的建筑材料，还免费提供数名泥瓦匠指导居民自己盖房子。房屋的设计由专业建筑师完成，这同样是免费的。等一批房屋修建完后，这些房屋的主人就会召开大会，集体决定其每月向政府缴纳的费用，这笔费用只是象征性的，上一批建成的房屋每月缴纳的费用为15欧元。这些房屋的所有权归屋主，所有房屋都拥有3个房间、1个卫生间和1个100平方米左右的院子。

    其三，居民自主管理。在马里纳雷达，最高权力机构是全体居民大会，所有居民不管其属于哪个政党，都可以参加这个大会，大会决定马里纳雷达事关集体利益的各种事宜，比如税收、预算、社会计划、住房等等。政府雇佣了几个妇女，专门为孤寡老人提供上门服务，购物、做饭、清洁、陪同看病等等，完全免费，只要向政府提出申请就可以获得服务。村里有3个游泳池，居民只需缴纳1.8欧元即可享受一个夏天。考尔迪约认为，社会服务应该完全免费，或价格低到连最穷的人都有能力支付。村里过几个星期就有一次“星期日义务劳动”，村民志愿者会清扫街道。

    “不可持续”的模式

    从表面看，考尔迪约颇有作为。但其实，西班牙人对他毁誉参半。许多人认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政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博出位”、“攒人气”。记者的一个西班牙朋友说，考尔迪约每月工资有五六千欧元，如果他真是为了人民，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财富拿出来救济穷人，而是要去超市公开抢劫呢？

    当地有人批评考尔迪约，指责他通过把劳动力集中在低生产力的农场中，使全村的选民都依赖于他才能得到工作。一位村民说，这个村已经处于停滞状态，政治气氛令人窒息，村长排斥他的所有对手。“他曾经批评过大地主，但现在他是最大的地主。”

    在西班牙，也有许多人质疑马里纳雷达模式，认为它不可持续、不可复制。有西班牙媒体指出，2011年，马里纳雷达的财政预算中，78%来自上级政府的补贴，这一比例是非常高的。如果上级政府不给援助，这个模式也就无法继续。一位安达卢西亚地方领导人说：“如果取消马里纳雷达享有的特殊待遇，它就只是安达卢西亚的一个普通村镇。现在，它是依靠安达卢西亚大区政府补助才得以继续存在的共产主义主题公园，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马里纳雷达是不可持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