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登杀手”掉进政治漩涡

    “9·11”恐怖袭击11周年前夕，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在纽约走街串巷，看到多家书店在最新推荐畅销书的醒目位置上，都放着马克·欧文撰写的新作《艰难一日》。马克·欧文是原美国海军海豹突击队第六分队队员马特·比索内特的笔名，此书是第一本亲历者描述刺杀本·拉登行动内幕的著作。出版社原定在9月11日上架发售，但因为预订踊跃反响强烈，提前到9月4日上市，并将印数从30万册增加到57.5万册。一上架，此书立刻登上亚马逊网站图书销售排行榜榜首。许多读者说，哪怕平时阅读习惯再拖沓，也会不眠不休地一口气读完此书。击毙拉登的行动过程中失误不断，但最后，一切似乎都在掌握之中。

    惊心动魄的一夜

    《艰难一日》中，有大约24页是直接讲述名为“海王星之矛”刺杀行动的，堪称全书精华。书中记载，2011年5月1日，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比索内特和10名队友搭乘黑鹰直升机，从阿富汗贾拉拉巴德美军基地飞往位于巴基斯坦境内的拉登住宅。为了避过巴基斯坦空防，飞机飞得很低。比索内特朝机窗下看去，觉得景色很像美国城市的郊区。但在90分钟飞行过程中，大部分时间比索内特在打瞌睡。这是海豹突击队员的特殊本领，他们必须抓住任何一点时间睡觉。

    到达拉登住所时，比索内特觉得不妙。飞行员似乎难以操控直升机。它一头栽下去，坠毁在院里，飞机尾部撞到墙上。所幸，他们离地面不远。比索内特听到身后有人喊：“快他妈的下去！”他跳下直升机，以冲刺一般的速度跑开。此时他知道，计划不可能按部就班进行了。第二架黑鹰直升机搭载另外11人到达，但没有按计划让队员降落在屋顶上，而是降落在院墙外面。

    很快，队员们攻入主楼。那里有一个螺旋形楼梯，与地面成90度。队员们悄悄爬上楼梯，第一名士兵被称为尖兵，比索内特紧随其后。伸手不见五指，但队员们都佩戴有夜视镜。在二楼，尖兵看到有个年轻人从房间探出头来看了一下。那很可能是拉登的儿子哈立德。比索内特说，当时很危险，因为这个楼梯像个瓶颈一样，哈立德用AK-47步枪一个扫射，就能把突击队员全打死。尖兵小声喊道：“哈立德！哈立德！”哈立德听到有人喊他，又伸出头来。尖兵一枪打中了他的脸。后来发现，哈立德带着一把子弹上膛的AK-47步枪。

    队员们继续向上走。比索内特离楼梯顶部还不到5步时，忽然听到两声枪响。那是尖兵看到有人把头伸出门外，立刻开枪。被打中的是拉登，他把头伸出卧室门，查看走廊的动静。黑影缩回屋内，队员们没有迅速冲进去，而是缓慢地向前移动，尖兵始终持枪保持戒备。走到门槛处，比索内特看到被击中的目标蜷缩在床尾地板上的血泊中，身着无袖衬衫、褐色短裤。两名身着长袍且头发凌乱的女子在他身边哭泣，不时用阿拉伯语交谈。尖兵立即将她们拉开，令其退到角落，比索内特与队友一起瞄准目标抽搐的身体，射击几轮，直到他不动为止。他们还发现了藏在门后的两件武器。这时，队员们意识到最大威胁已经解除。

    比索内特说，黑暗中，始终难以分辨那个被击中目标的面目，而且屋里始终都没有电。目标头部中枪，脸部血肉模糊，胸部也中了一枪，不断有鲜血涌出。一名叫汤姆的队员仔细端详后说：“我觉得就是他了。”但没有人在无线电中提到拉登的名字。比索内特在脑海中一遍遍过着拉登的各种特征：身高、鼻子、胡须一一都吻合了。这时，一名叫沃尔特的队员开始采集多组DNA样本。比索内特开始擦去尸体脸上的鲜血。每一次擦拭，这张脸就变得熟悉一分。随后，队员们从在场的拉登妻子口中确认了这就是拉登。

    卷入政治的小人物

    美国海军的海豹突击队是世界上最神秘、最具震慑力的特种部队之一，虽然只有200多名现役队员，但个个能征善战。其训练科目中以“地狱周”最为出名，5天半的训练时间里队员总共只睡４小时，跑步321公里，每日体能训练在20小时以上。比索内特所在的第六分队成立于1980年，主要执行反恐和反暴任务，只有经验丰富的海豹突击队员才能加入。除了个人素质高，海豹突击队的主要战术之一是严守秘密、出其不意。比索内特似乎把这一点也用在了新书出版上。《艰难一日》的写作一直高度保密，直到上市前一个月才突然对外宣布，很快引来了外界对此书和比索内特本人的关注。

    比索内特今年36岁，来自阿拉斯加的小镇兰格尔。该镇只有2300人，不通公路，进出只能搭乘渡轮或飞机。13岁时，他就希望加入海豹突击队。他在这支部队干了14年，曾获5枚铜质奖章和1枚紫心勋章，并曾经参加了在阿富汗、伊拉克等地的战斗。在刺杀拉登前，他于2009年参加了拯救美国货船船长菲利普斯的行动。当时，菲利普斯在印度洋上被索马里海盗抓住。比索内特和队友解救了船长，并击毙了3个海盗，全部是击中头部，一枪毙命。

    但是，比索内特离开海豹突击队的过程却有些不太愉快。去年，他提出想要退役经商，部队没有立刻答复他。忽然有一天在训练时，部队给了他一张机票，让他回老家。这可能让他感到受了屈辱。这次出书，比索内特表示只想还原一个真实的故事。他的合作者毛雷尔说：“他写这本书，纯粹只是为了分享一个故事，介绍那些在世界各地保卫美国的伟大的男男女女。他对美国军方特别是战友，有着坚不可摧的尊重。他非常地小心谨慎，坚持不做任何有损海豹和过去战友的事，也没有用过一个贬义词形容他们。我个人认为他是个英雄！”比索内特也表示，他将把大部分的稿酬捐给帮助海豹突击队家属的慈善机构。但还是有不少人指责他写书是为了赚钱和出名。一位海豹突击队指挥官说：“我们告诉队员要保持沉默，而这个家伙却不这样做。”还有的说：“用这种方式挣钱实在不专业，也不值得尊重。”有些同事甚至称他为“叛徒”。

    军情当局很生气

    《艰难一日》的出版，令美国国防部及中央情报局都非常恼火。按照规定，军人出书“应遵守国防部安全审查程序，以确保他们公之于众的信息不会危害国家安全”，而此书在出版前没有交国防部审核。现在，国防部称“该书包含了敏感和机密内容”，并表示如果确定这本书泄密，将采取法律手段，甚至可能让比索内特坐牢。据说，国防部法律顾问曾在此书出版前写信给作者，希望最后劝说其进行修改。国防部以往曾叫停书籍的发行，甚至将新书送进造纸厂。但《艰难一日》还是如期出版了。国防部没有说此书到底泄露了什么秘密，但一位官员说，如不是有“严重的安全漏洞，我们不会发信”。中情局也表示，他们正在研究此书有无泄密之处。

    陆军退役上校阿拉德分析说，此书介绍了“我们最精锐部队的最致命战术，狂热的读者肯定会包括海豹突击队在俄罗斯等国的同行。这必然产生深远的、不可预知的危险。如果未来海豹突击队奉命进入大马士革、解决叙利亚的化学武器，会发生什么情况？”

    不过，比索内特发表声明称，他“没有以任何方式披露会危害国家安全的机密或敏感信息”。他的律师罗伯特·拉斯金回击国防部说，他的当事人对国家和战友的态度从来都是认真负责的。作者在该书出版以前就进行了法律咨询，他有权利说出自己的故事。出版商则表示，他们已仔细审读了这本书，认为没有任何信息属于保密之列。

    也许和大选纠缠不清

    围绕《艰难一日》，还有一种议论认为，它触怒当局是因为有些内容“犯忌”。比如，比索内特描述的拉登之死与官方此前的说法有出入。比索内特说拉登从房间一探头就被击中。官方版本说，拉登探头时并未被击中，他退回房间后，突击队员怕他使用武器，才将他击毙。比索内特说，在直升机上，拉登的尸体被放在自己脚边，一名队员坐在尸体胸口上。直升机内空间狭小，突击队员坐在敌人尸体上是常有的做法。但官方说法是，拉登海葬前，尸体受到“有尊严的对待”。

    对这些说法，有人觉得比较牵强。美国的出版环境较为宽松，这些细节的出入不至于惹得当局顶着“破坏言论自由”的大帽子来干预一本书的出版。但另一方面，比索内特的这些说法，确实让美军击毙拉登的行动看起来不是那么光彩，进而让人们对奥巴马的领导能力产生质疑。击毙拉登是奥巴马最主要的政绩之一，眼下又是美国大选的关键时刻，很难说此书激起的情绪是否会影响到选民的投票。

    比索内特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我首要的担忧是，这是一个政治的季节。其实这本书和政治没有一点关系，没有说任何党派的坏话。”但他的战友韦伯认为，即便比索内特本人无意将此书用于政治目的，但此时正是敏感时期，媒体的炒作必定会带来政治效果。

    事实上，一些保守派媒体确实在炒作“比索内特等英雄对奥巴马不满”。有一种说法是，比索内特写这本书的真正目的是针对奥巴马，他认为奥巴马得到击毙拉登的功劳“完全是个意外”，现在“是时候让美国军事史上最重要的行动真相大白了”。有媒体称，一些海豹突击队成员对奥巴马大肆宣传击毙拉登等秘密军事行动很有意见，认为这些宣传将给前线官兵带来危险。还有消息说，前总统小布什的“高参”卡尔·罗夫已经悄悄加入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罗姆尼的阵营。卡尔·罗夫最擅长使用此类选战手段，这也让人怀疑《艰难一日》风波背后还有更深的文章。

    比索内特的身份曝光后，也成为恐怖组织的报复目标。位于马来西亚的一个伊斯兰圣战论坛已经贴出了追杀令，附上了作者的名字和照片，标题是“杀死本·拉登的狗”。这个论坛曾被“基地”组织用来雇佣自杀袭击者。某会员留言说，拉登的追随者——圣战士，现在正等待合适的时机为拉登报仇。比索内特的队友说，他今后的安全会成为一个考验。比索内特本人也变得小心翼翼。在接受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电视采访时，电视台找了一个演员来扮演他，并对他的声音进行了处理。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联系《艰难一日》一书的出版商要求采访比索内特，也未获肯定答复。出版社人士日前称，为安全起见，他今后不再接受采访。也许，未来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将是“艰难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