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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复制1月22日一早，在南京工作的苏州市民王晓静驾车回老家过年。让她有点诧异的是，通往苏州的沪宁高速公路ETC车道全部封锁，出城只留下4个车道。高速公路收费站入口，站着多名手持冲锋枪的武警。一名武警战士示意她将车停下，走上前向她车内张望了一下，见是一人，没说什么就放行了。“从来没碰到过这种场面。”王晓静说。
当然，王晓静知道其中的原因。当天吃年夜饭的时候，她的父母、兄弟也都说起了警方正在捉拿的、俗称“平头男”的“1·6”南京持枪抢劫杀人案主犯。老人们绘声绘色地讲起这个“平头男”是如何作案和逃跑的，显然，当地媒体已经对此做了报道。在王晓静父母家所在的小区里，到处张贴着带有通缉犯照片和警方悬赏10万元的告示。不过，现在大家最为关心的是，警方何时能把“平头男”缉拿归案？
南京响起枪声
“平头男”所犯的血案，被称为2012年全国“天字一号”案。警方在案发后公布的视频资料，为人们还原了部分案情。
2012年1月5日上午8时至11时，在江苏省会南京市下关区东门街附近的中央门南公共汽车站，出现了一个身高1.7米左右的男子。他头戴黑色棒球帽，面色黝黑，戴深色口罩，下身穿着深色裤子，双手插在上衣兜里，走路时双肩晃动，有明显的外八字脚。当一名女子与他擦肩而过时，他主动让开了大约半米的距离。随后，他进了附近一条小巷，才走了两米左右，就向后探视，观察四周可疑情况。没过多久，他从并排停着的两辆小车之间钻出，低着头匆匆而过。最终，他一路小跑奔向一辆公交车，不耐烦地“啪啪”敲着车前门玻璃，车门一开，男子蹿上车扬长而去。警方后来判断，此人就是案犯，这次是来“踩点”的。
第二天上午9时许，一辆黑色三菱轿车停在距东门街2号中国农业银行一分理处约30米远的地方。车上下来的是附近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他和司机程某一起来银行取钱，准备给员工发工资。十几分钟后，两人取了20万元现金。老板在柜台整理单据，银行保安陪同程某走到银行门口，程某独自走向汽车。就在他即将上车的时候，一个40来岁的中年男子冲上来，要抢程某的包。程某本能地护住了包。案犯随即掏出手枪，不由分说对准程某头部就扣动了扳机。一位目击者说：“我以为是放鞭炮，出去一看，弹壳就在我脚跟前。有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血从耳朵里流出来。旁边一个男子，急匆匆拎着一个大包离开了。”
警方后来公布的视频显示，案犯是从银行附近的东门街小区离开作案现场的。两台监控摄像从不同角度拍摄下了他逃跑时的两个镜头。第一个镜头是他作案后头戴帽子从北门跑进小区，故意低头不让监控摄像拍摄到脸部。此时他手提一个“蓝色洋河经典”的纸质袋子。下一个镜头中，他快速猛跑，即将从监控范围消失时，扭头看了一下。此时，他已把纸质手提袋扔掉，换成一个深色的貌似布质的手提袋，显得相当谨慎。
8年7起血案
受伤的程某很快被送到武警南京总医院，随后不治身亡。而抓捕凶犯的工作立刻启动。南京警方全城布控，出动警用直升机搜捕。与此同时，在市区的主要干道，执勤民警开始排查车辆，社区民警、交警也在各自管辖范围展开排查。刑警、特警等公安的“尖刀”部队亦全部出动。
当天下午，南京警方召开了枪击案发后的首次新闻发布会。警方在会上表示，经过初步侦查，这起案件与此前发生在长沙、重庆的持枪抢劫杀人案件可能是同一人所为。之前长沙警方获取的该嫌疑人近距离照片显示，该男子留平头，人们于是称其为“平头男”。
如果警方推断属实，从2004年至今的8年时间，“平头男”已作案7起，造成7人死亡，抢走现金48.5万元。这其中包括，2004年、2005年发生在重庆的两起持枪抢劫杀人案，2009年到2011年发生在长沙的4起持枪抢劫杀人案，以及这次南京的持枪抢劫杀人案。对于“平头男”犯下的这些血案，许多人至今还记忆犹新。
2011年6月28日，长沙市天心区黑梨路一处建筑工地，一名张姓男子刚从一辆雷克萨斯轿车内走出，两颗子弹就射了过来。修车铺老板秦某是目击者，他向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回忆说：“那天一直在下雨，生意有点冷清，路上没什么人，我们正在店里发呆，先听到一两声响动，还以为哪个小孩在玩‘响炮’，后来看见有人倒在一辆雷克萨斯车旁，中了好几枪。能开这车的都是有钱人，有人还在说，‘惹个生意上的纠纷嘛，有必要开枪吗？’后来找我们录口供时，我们才知道，作案的就是以前在长沙杀了3个人的那个凶手。”
同样是在长沙，2010年10月25日，在雨花区湖南环城经贸公司，嫌犯“平头男”枪杀公司经理，抢走手提电脑一部。
2009年12月4日早上9时许，犯罪嫌疑人“平头男”在长沙市天心区芙蓉南路农业银行门口附近来回走动。不过，他并未进入银行。外部ATM机上的针孔摄像头拍下了当时的情况：他穿着暗色的衣服，正坐在银行对面的草坪上。9时47分，“平头男”出现在银行门口的电话亭旁。10时55分，他又回到草坪上。11时23分，一辆轿车缓缓停下，一名郭姓男子从车内走进银行。几分钟后，他从银行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钱袋。突然，“平头男”从电话亭后面蹿出，对准郭某头部就是一枪，郭某应声而倒。“很多人都听到了枪响，以为是车胎爆了。”一位目击者告诉记者，“等众人回过神来，凶手早就拎着钱袋不见了。”
2009年10月14日，长沙市天心区南郊公园，也发生一起枪击案。受害人李某身中6枪，凶手逃离现场。警方怀疑仍是“平头男”所为。而这几起抢劫杀人案，与重庆2004年和2005年两起枪击案作案手法惊人地相似。
一个小波折
根据南京抢劫案发生后公布的嫌犯线索，媒体很快将“平头男”和重庆警方之前通缉的嫌犯曾开贵联系了起来。
2011年1月6日，重庆警方发布悬赏公告，悬赏10万元缉拿持枪杀人嫌疑犯曾开贵。“他涉嫌在全国犯下多起持枪杀人命案，被公安部列为B级通缉犯。”
而2011年6月，长沙发生多起持枪抢劫杀人案后，长沙警方内部消息也称，高度怀疑嫌疑人就是曾开贵，但并未最终确定。在诸多线索的指引下，曾开贵很快成为苏湘渝系列抢劫杀人案的焦点。
曾开贵1969年8月23日出生在四川省内江市东兴区顺河镇玉泉村，家里并不富裕。父亲曾鲁海是个石匠，一个人打石头挣工分，养着一家7口。全家人挤在3间土坯房里，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曾开贵在家排行老四，因此有个绰号叫“四娘”。20岁时，曾开贵入伍离开了老家。服役期间，他曾回家探亲，还和邻村的女孩谈过恋爱，但因为家里穷，婚事也黄了。据曾的战友回忆，1992年返乡前，曾开贵说，要去西双版纳挣钱，挣不到钱就不回去。曾父说，此后曾开贵就再没回过家。
时隔近20年，曾开贵的名字出现在了公安部通缉令上。通缉令称：1995年10月13日，犯罪嫌疑人曾开贵在云南省西双版纳州勐海县持枪抢劫，杀死一人后潜逃。与此同时，重庆警方也开始通缉曾开贵。
曾开贵是不是“平头男”？
南京劫案发生后，当地警方发布的悬赏通告，并未明确嫌犯就是曾开贵。湖南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副总队长敖平洋也表示，曾开贵1995年10月在云南杀人，但重庆和长沙的案子并不能确定是曾开贵干的。由于曾开贵很多特征跟苏湘渝系列案件嫌犯相似，所以，他是一个嫌疑对象。
直到1月15日，湖北省公安厅副厅长、湖北专案组组长尚武表示，公安部已确认，苏湘渝系列案并非曾开贵所为，但两嫌犯的特征确有相似之处：都约40岁出头、中等身材、四川口音、行为沉着老练、有军人素养等。“平头男”是谁，仍是一个待解之谜。
停不下的围堵脚步
1月9日，公安部在南京召开“1·6”案件协调会，将苏湘渝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列为“第一号案”，要求江苏、湖南等地公安机关加大侦查力度，其他省市公安机关做好犯罪嫌疑人潜入的准备，全力开展防控工作。
在春节期间的南京，环球人物杂志记者看到，通缉令贴满大街小巷，警方持续高压排查嫌犯。在汽车站、火车站等地，武警、特警全副武装，3人一组把守各个入口。平时，旅客进站只需凭票入内，如今却不时看到有中年男子被警察拦住，与嫌犯照片进行仔细对比。对无法出示身份证的乘客，警察会用电子设备核查其身份。武警也奉命出动，把守南京周边10余个关卡和主干道。社区民警排查嫌疑人可能居住的小区、旅馆等场所，同时对小区出租户的登记情况进行检查。治安民警也加强了对网吧、KTV等场所的地毯式排查。据悉，警方已接到数百个举报电话，并一一进行了核实。南京警方称，所有警力都扑在了这个案子上，连文职人员都没休息一天。只要案子一天不破，就不会松懈。
相比南京，长沙的气氛稍显缓和。1月18日，记者走访了黄花机场、武广高铁长沙南站等地，发现安检措施并未升级。在黄花机场，乘坐大巴采用的是“手检包”，工作人员简单看一下即可；在高铁车站，无人检验身份证和“实名制火车票”，车站派出所正忙于给遗失了身份证的旅客办理临时证件。一位车站派出所民警对记者表示：“我们的职责是保障春运安全。”
对此，长沙市周边某地级市刑侦人员给出的解释是：“湖南是嫌犯的犯案地，整个公安系统都非常重视此案的侦破。在长沙系列案件发生后，湖南省公安厅就把布控范围扩大到省会以外的各大城市，甚至是一些重要的县。就已经掌握的情况分析，嫌犯作案地点集中在长沙市非中心城区的外围地带。这说明嫌犯有意识地避开了中心闹市区和繁华地段，在春运期间乘坐飞机、高铁等交通工具潜回湖南的可能性不大。”
自1月15日警方称嫌犯可能逃窜到湖北后，当地就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武汉媒体称，当地警方已经进行了严密的部署，在全城发布协查通告，加强武汉17个进出城口的巡逻盘查，在繁华街区、居民区、城乡结合部等人员密集、情况复杂地区进行治安检查和巡逻防范。
1月19日，记者在武昌火车站看到，旅客们进出站的检查手续并未与平时有太大差别。不过，在不少银行门口，记者发现墙上都贴着1月18日发布的“线索征集通告”。上面公布了嫌犯的主要特征，还有两张嫌疑人照片，并提供了两个举报电话。
记者随即拨打其中一个电话，想了解案件相关进展，但最终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当地媒体朋友告诉记者，现在只是称嫌犯有可能潜入湖北，警方具体布控情况并没有过于渲染公开，这一方面是防范嫌犯的反侦查，同时，也不要让过度紧张的气氛影响广大市民过年的心情。
抓捕难在何处
1月17日，敖平洋表示，长沙系列案件的相关细节被披露出来，给南京案件侦破带来一定难度。比如，犯罪嫌疑人在长沙作案穿宽松、浅色衣服，到南京作案已改穿紧身、深色衣服；在长沙作案时的习惯性动作是“背手”，到南京后再未出现过类似动作，取而代之的是双手插在上衣兜里。“对这样一个反侦查能力特别强的犯罪嫌疑人，我们确实需要发动群众、依靠群众线索来争取早日破案，但我们也必须注意到，某些作案细节的披露并不利于破案。” 另据不愿透露姓名的警方人士告诉本刊，警方已掌握了“平头男”的一些确切消息，撒向“平头男”的法网正一步步收紧。
对“平头男”作案，中国政法大学犯罪学研究所所长王顺安教授也谈了自己的看法。
环球人物杂志：苏湘渝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社会影响特别大，但8年来警方全力侦查都没破案，这个案子到底难在哪里？
王顺安：此案至少有6个难点。首先，如今社会的城市化、信息化步伐越来越快，在一些城乡结合部，嫌疑人可以躲藏、可以流动、可以生存。这个案子从深层次讲，反映了我们的社会管理跟不上社会转型，使侦破工作的难度系数越来越高。
第二，刑侦技术水平不能达到要求，即使我们装备了很多现代仪器设备，但我们的应用能力、操作能力还不足。比如，此案中多处探头的设置点和视角，都没有达到清晰、多元的要求，许多影像是模糊的，不能真实再现嫌疑人面目。这说明高科技也有缺陷，不是万能的。
第三，真正的综合治理和联动机制还不足。虽然此案已经“并案处理”，各地政法委也都在协调，但毕竟没有一种成型的制度来确保一体化联动。如何把各地警力、所有侦查装备都投入进去，还有难度。
第四，现在把嫌疑人认定是“平头男”，这是一种主观想象。当然，从作案手段、身高、影像资料来看，这个认定有一定合理性，但是，也可能有数个“平头男”或者是有人模仿、学习“平头男”。嫌疑人身份不确定，使得破案难度加大。
第五，人们假设的元凶“平头男”，具有极强的犯罪能力和反侦查能力。他非常心细，进退有度，经验丰富，也善于保护自己，这对警方的侦查提出了挑战。
第六，人们现在的思想观念是多元的，即便是有人遇到或者认识嫌疑人，也未必配合警方。一些人基于讲义气或对社会不满，反而会欣赏、帮助、怂恿嫌疑人，这都有可能。没有调动起群众，这是真正的问题。
环球人物杂志：嫌疑人的作案手法有哪些特点？从犯罪心理学上说，他这种作案手法，是出于什么样的犯罪心理？
王顺安：作案手法有三个显著特点，第一是地域性。嫌疑人沿江作案，而长江中下游地区具有水陆空立体型交通条件，好逃遁。第二是钱财犯罪。他现在缺钱，钱财就是他的动机。而且，他针对的是银行提取出来的现金，这说明他非常了解人们的财务管理形式，知道入室抢劫很可能只抢到卡，不一定有现金，没用。第三是枪击，而且枪法很准，心狠手辣，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如果把以前的7起案子联系起来看，嫌犯是周期性的，不是连续作案，有一个抢钱——蛰伏——用完再抢的周期。从这一点看，他的犯罪心理是为了生存和消费。加上他的作案手法，我们可以分析出，这是一个典型的预谋型、有准备的罪犯。他屡次成功，侥幸心理和狂妄心理会越来越大，未来还会作案。所以我们要等待时机。
现在有些舆论，一遇到暴力犯罪、持枪杀人，就称嫌疑人是“反社会人格障碍”。对这一点，我始终不太赞成。就本案而言，我认为嫌疑人人格很健全，所以才能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他甚至比普通人人格还健全，是高智商、高能力的犯罪分子。当然，他可能有点偏执。
环球人物杂志：您刚才提到了嫌疑人是“沿江作案”， 根据他的作案路线图，我们是否能推测出他的潜逃地点和下一个犯案地点？
王顺安：我们具体看看嫌疑人犯案的几个城市，重庆、长沙、南京，3个城市都有崎岖的河道、复杂的地形，周边还有星罗棋布的中小城市，便于嫌疑人躲藏。更重要的是，我国的沿江犯罪防范网络没有构建起来，铁路有铁路公安，公路省道国道都有控制点，但水路的管理很麻烦，正规客运可以控制，但还有货运及数不胜数的小船小筏，这有利于逃遁。嫌疑人很可能有南方生活背景，熟悉沿江生活环境。
环球人物杂志：要打破此案的僵局，可以从哪些突破口入手？
王顺安：我认为，此案不要操之过急。首先，按照现在的消费水平，此次在南京抢劫的20万很快就能消费完，嫌疑人必然会再有动作。其次，嫌疑人蛰伏期间，可以从各方面突破。比如，要考虑嫌疑人是不是不直接购物了，而是采用网络配送？这样是不是要密切监视长期不外出、大量网购的可疑人物？还有，他总要生活在某个社区，无论是城市、农村或者城乡结合部，只要把所有物源、财源和生活必需品等渠道控制住，就能找到机会。最后，还是要强调基层管理的创新、基层平安建设的夯实、社区警务的加强。做到这些，此案是可以突破的，但不要期待很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