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学校教学楼的四楼,透过树林中斑驳的黄叶向下望,看到一群人在公示栏前骚动。他知道,大家在议论申报中学高级教师职称的名单变动,他的名字,张正义,不在其中。
昨天晚自习时,王校长把他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一杯热气腾腾的浓茶,和蔼可亲地说:“图书室的赵凤英老师,今年54岁,女同志55岁退休,这是她最后一次评职称的机会。再说,她丈夫是位工人,常年有病,生活极度困难。如果评上高级职称,工资能涨860元,能极大地缓解家庭经济困难。”
他打断了王校长的话:“您说的,我懂。赵老师虽不教课,也与我非亲非故,但同事间,谦让是一种美德。”
他带两个高三班的语文课,担任一个班的班主任,每年高考学生成绩均名列全市前茅。他的电教公开课获全省一等奖,荣获市教学能手称号。他还是个作家,经常发表教学论文,并著有两本书:《做一名幸福的教师》和《构建幸福课堂》。他做事果断利索,深受学生欢迎。对豪爽的他来说,让出高级职称指标,无话可说。
王校长接着说:“赵老师明年退休,会空出一个高级职称指标,按照惯例,我们学校可以递补,到时候由你来补上。”
“不就是等一年吗?”他笑着起身离去。
赵老师的高级教师职称批下来了,但她没有离岗。她说:“上级文件规定,女同志高级职称可以干到60岁。”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又过了一年,教育局分给学校两名高级教师指标。
他终于等来了机会。
他兴冲冲地走进王校长办公室,王校长面带难色地说:“这两名高级教师指标是指定的,不用学校评了。一名是援疆的钱守智老师,另一名是陈局长爱人胡爱华,她到乡村学校支教,这都是政治任务。”
“教师职称是专业技术岗位,技术怎么变成政治了!”他愤愤地说。
王校长摊开双手,沉默无言。
他是个作家,善于创新,理想主义之花始终盛开在浪漫主义的土壤上。他看不惯世俗,为了一个职称,教师们给自己冠上美名,争抢涨薪,甚至互相攻击,到头来遍体鳞伤,疲惫不堪,甚至朋友反目,同事闹僵,令人哭笑不得。
他原以为这些都是小肚鸡肠的行为,然而现实击碎了他的梦想。他变了,变得现实了,也想争一争这个指标。
他苦等久盼,终于等到了赵凤英退休。
3个月前,他就开始收集整理评审职称的材料,日夜在电脑旁编辑,填写评审表、审核登记表,整理近3年的教案、公开课、观摩课、电教课的材料,各类获奖证书的复印件,还有论文、课题等。凡是他认为有用的,都装订成册,附上封面,排好顺序,小心翼翼,生怕有一点差错。
英雄气荡然无存,满身都是焦虑,因为明年他就要退休了。
“唉,该死的职称,真是一味毒药!”
周二下午,全体教职员工大会,学校大会议室座无虚席。王校长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
“老师们,我校最近引起了全县的热议。李勇老师前天下午骑车回家,路过前进河时,看到一个小孩从桥上掉到河里。李勇老师马上停车,跳到河里,奋不顾身地将孩子救上岸,然后不留姓名,离开现场。让我们为李勇老师这种见义勇为的无名英雄壮举鼓掌!
“我们还要表扬张正义老师。这位作家老师得知李勇救人的消息后,马上写了一篇报道《榜样的力量——李勇老师勇救落水儿童》,发表在《今日祥城》报上。
“县委周书记看到张老师的文章后,立即作出批示,要求全县开展向李勇老师学习的活动,对见义勇为的李勇老师给予奖励。
“教育局指示我们,要把李勇老师破格晋升为中学高级教师。正好我校有赵凤英老师退休空出来的高级教师指标,就奖励给李勇老师!”
雷鸣般的掌声骤然响起。
掌声钻进了他的耳朵,他脑海一片空白。他能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