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众生相

讽刺与幽默 2022年12月09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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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眉毛

文/齐世明 图/吴登平 《 讽刺与幽默 》( 2022年12月09日   第 11 版)

  十年前,赴上海参观鲁迅纪念馆,见到了先生辞世时之遗容,和做面模遗留的2根眉毛、20根胡须。从此,捧读迅翁著作时,间或翻看下他的遗照,成了我的一个习惯。被先生读着,审视着,批评着,也启蒙着。

  首先想到了先生的眉毛,如他著名的“横眉冷对千夫指”,粗黑似浓墨,似带刺的荆棘丛。苍凉凝重的眼光之间,时常是深锁的,眉心中拧成一条竖纹,似乎在发出疑问。

  扫描当下,著名花鸟画家苏百钧有一妙喻,把缺乏创意、只会模仿的画家戏称为“搬家公司”。而文学界包括杂文界的“搬家公司”和“快递小哥”,可能比美术界的还要忙碌吧?确乎!心浮气躁这一时代病缠身,多少人坐不住,学不来,读极少,想忒多,满心思只想走红、暴富、速效,捷径嘛?便是“快递”。

  杂文界的“快递小哥”先在古人间、别人处,弄一篇千把字的稿子,开头引一段,中间铺一段,结尾顶多再捎两句,全篇十之六七甚至八成是引文,自己只用百八十个字在一段段引文间连缀,好像泥瓦工的“勾缝”。

  “江郎才尽”,“快递”少不得自家,自己的馍吃得顺口,重复最多的恐怕也是自家。一条鱼,春秋时的公仪休“拒”过,东汉的羊续也“拒”过;而清代袁枚辞别恩师,送上一“帽”,在多少讽刺溜须拍马的杂文中一再现身?

  不禁设问:为何杂文“搬运工”多多?原因无他,“书到用时方恨少”,胸有成竹与“胸‘无’成竹”那是宵壤之别呢!

  其实,文章也是有生命的,似乎经心、实则粗手粗脚地把汉字扫成一堆、串成一串就弄成文章了?如果把写作这种严肃的精神创作活动搞成了“复制”加“粘贴”的“行为艺术”,不说惹得老祖宗很不高兴吧,自己也不爱惜羽毛,愿意趟那污泥浊水?

  此际,鲁迅先生看上去一脸清苦、刚直,浓黑的眉毛下,一双犀利的目光,审视着你我。

  眉毛粗黑的人一般洞悉力强,好比一盏探照灯,在漆黑矿井中发出的光芒,鲁迅先生即如此。吐了一口烟,先生似问:你们书读得固然是少了许多,“言而无文,行之不远”。行文之足——文字呢?便自我感觉尚好?

  一句“似问”,催人汗下。没来由地想起传统相声段子“口吐莲花”,以扇拍头,拍一下吐一“莲花”(重复废话),引观众一片哄笑……

  今朝之写作,不单以“写材料”俗称之官样文章(公文写作),便是写杂文,“传染”的也是“口吐铅字”!览尽千篇,全是标准句式,主谓宾、定状补,“千部一腔”,那岂可称文学语言?对此,过去有个专用名词,叫报章文字。而报章文字,相较文学性,远矣!

  一遍遍打量鲁迅的眉毛,感到了先生的目光如同基因一般,已经融入了自己的生命。浮想古汉语之脉绵延了几千年,倘或多一点点旧味、古意,岂不能让我们的文章多些韵致——这韵是味道、韵律,这致是节奏、腔调。尤其杂文更应含着一抹旧味、几许古意——旧味并非陈腐,古意亦绝非冬烘脑袋,当然也不能归入复古,带一点古风,可能步入耐读之境了。

  今朝杂文几如雪豹,一众自是心意彷徨,且见先生粗黑的眉毛一耸,似耳提面命:只按自己的心思去写,不要混圈子。理他们作甚?只真切地写你的吧!

  有一瞬间,我似乎顺着先生的目光看了出去,和他的目光合二为一了。

  先生“恨铁不成钢”似地盯了我一眼,吐了一口烟说:你是辽宁人吧?北方人多爱吃葱蒜,你酷爱杂文,就写带蒜味的杂文嘛!

  《本草纲目》载,大蒜有归五脏、散痛肿疮、降风邪、杀毒气等功用。中医药食同源,从文化上论呢,药食与文体可否有一比——当有杂文如蒜,正宗杂文亦当如大蒜。大蒜味辛,食之,蒜味久不散,冲人。据说,相爱之人常以忍受对方口中蒜味为爱之深的标准。自然有相当多的民众忍不了这蒜味,宁可不“爱”。杂文遭遇亦如此吧?哪怕有鲁迅这杆大纛。

  此际,鲁迅一耸浓眉,教我: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要听自暴自弃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端详先生灼灼目光,我忽然悟道:今日杂文式微,然,你能舍了杂文么?还有蒜……不能,那就哪怕已“奔七”,也要做“鲁学”的老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