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简子“瓜豆”探

　　说到用人，历史的经验和典范，可谓多多。春秋时期的赵简子，在用人上很有一套。

　　举例：春秋时，阳虎在鲁国做官，提拔了很多的人才，宫廷之士、朝廷官员……有一半几乎都是他提拔的。后来他因“乱鲁”获罪，“逐于鲁，疑于齐，走而赵”，累累若丧家之犬，却没有一人来报恩相助，哭得很伤心。

　　一天，他遇到赵简子，赵简子请他喝酒，几杯下肚，阳虎又失声痛哭，把一肚子委曲告诉了简子，感慨万分地说：我以后再也不轻易树人了！培养提拔那么多人，到如今他们跟我形同陌路，追捕我，要杀我，没想到竟落得如此结局啊！说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赵简子一听，就说：“哎呀，足下这么说可就错了，古人说，贤者知恩图报，不肖者不能也。春育桃李，夏天可以在树下乘凉，秋天可以吃树上的果子。如果春栽蒺藜，夏不可采其叶，秋只能得其刺啊！足下所树，非其人也。”意即你想吃果子，当初就要看看是栽的果树还是蒺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要“择而树之”，不要等到现在来后悔啊！现在“树而怨之”，应该埋怨的是您自己啊！（韩非子《外储说左下》）

　　这个“种瓜得瓜”，是赵简子“通俗版”的人才学，浅显易懂，批评了阳虎用人的失策。当然并不赞成阳虎个人入账，——这是最根本的失误。

　　还有一例：有个叫杨因的人很远从鲁国赶来求见，赵简子正在吃饭，立即放下饭碗出迎。杨因说：“我在家乡三次被赶出来，后来跟君主办事，又五次被辞退，听说您喜欢人才，特来拜见。”左右谋士听杨因这么一说，就低声提醒赵简子：“居乡三次被赶出来，是不容众；事君五去，是不忠上，这位先生已经有八次不良记录了。”赵简子说：“你们有所不知，往往有这样的情况：女人长得很美，必然遭丑妇嫉妒；有大德的人才，乱世必然孤立；有正直之心的人，邪恶势力必然憎恨。”这番话也是就事论事，说明人才也有“背时”的时候，很少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运气。

　　如果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认识赵简子的人才观，未免失之浅陋。

　　这赵简子是“赵氏孤儿”赵武的孙子，他在任晋昭公的大

　　夫时，致力于改革，为后世李悝变法、商鞅变法首开先河，并积极推动郡县制社会改革，对春秋战国的历史发展，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眼光远大，是个了不得的人才。

　　所谓春秋无义战，争夺的不光是土地、财富，还有人。“有国者不可学‘春秋’。生而尊者，骄；生而富者，傲；生而富贵者，又无鉴而自得者，鲜矣！……‘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甚众”（《说苑疏证》）。

　　赵简子明白，春秋历史是一部家族史，世道很乱，当时的人才，除了为“尊者”、“富者”所用，是没有其他出路的。所谓“种瓜得瓜”，就是告诫阳虎，无论“蒺藜”还是“桃李”，实际上都不是属于你的，抱怨是枉然的，因为你自己也不过是公孙氏家族的一棵“树”，你敢说你自己是“桃李”还是“蒺藜”吗？阳虎虽因投靠季孙氏，掌握了兵权，用了不少人，他就不想想，这些人才，毕竟是端的季孙氏的饭碗，当阳虎谋反败露，与季孙氏分道扬镳时，这些人一下子变成阳虎的“蒺藜”，这个道理，难道还不明白吗？

　　戏剧性变化发生了。赵简子把这两个人都收留了，并且委以重任。这才是可圈可点的大手笔。

　　赵简子其实知道阳虎的口碑不很那个，他应聘好几国，表现都不老实，不是贪污腐败，就是结党营私，图谋政变，被称为“乱臣”，但赵简子收留了他。那位有八次不良记录的杨因，也被委以重任，不怕他们狂奴故态。赵简子唱这一出，使舆论哗然，但他力排众议，说：“阳虎要颠覆的是那些可以颠覆的政权”，我怕什么？——他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气魄。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是很浅显通俗的人才学，属于“言近”，敢用阳虎和杨因以及其他有“不良记录”的人才，以图自己的霸业，才是他的人才学的远旨和眼光，没有城府在胸，实难做到。由此可以闻到当年人才争夺的硝烟味儿。

　　有多少人“一变蝎子就蜇人”，说明“蒺藜”和“桃李”在一定的条件下，是会互相转换的，没有定数。赵简子“种瓜”、“种豆”，成竹在胸，实在是值得用人者深长思之，当然也值得阳虎之辈好好咀嚼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