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体城市——城市化的野蛮理想

　　2009年我和周其仁老师在哥本哈根的一个气候大会上第一次提出了一个构想，即在中国能否建一个中密度、紧凑型、节地的理想城市，叫“立体城市”，以区别于摊大饼的城市。2009年提出来以后，我们做了很多展览，把全世界的城市找来看，这6年来花了很大精力，就是希望墙上的美人儿变成炕上的媳妇。

　　立体城市的密度类似北京国贸

　　立体城市的密度在现实操作中还是遇到了一些问题，很多人批评说容积率太高。现在我们理想的城市是1平方公里放600平米的建筑，住6到8万人，实际和国贸的密度差不多——国贸的平均容积率大概是4，个别像中国樽、写字楼那些高密度建筑大概在15-20。如果笼统地说平均容积率到4，几乎每个城市都不接受这个密度，这就是生活经验和传统观念，以及过去规划中的一些概念经常打架，所以要把密度概念翻译得很直接。

　　全世界密度最大的城市里，日本的大丸又大又舒服。大丸有地区1.2万平方公里，建了800万平米建筑，1平方公里600万平米的建筑，立体城市就是根据这个标准而来；最密的地方是芝加哥，卢普区1平方公里有1000万平米的建筑，但这就有点压迫感，不如日本舒服；新加坡原本国土面积570平方公里，现在填到600多平方公里，但它承载的人现在也是600多万。现在新加坡规划的新住宅区1平方公里就4万人，就是按照这个规划的，但我在那里住了一年多，非常舒服。按密度来说最密的地方不是这些地区，是南非首都，那里1平方公里住了100万人，为什么呢？贫民窟。所以密度本身并不是一个特别吓人的问题。只要我们规划得当，我们可以有大丸有这样的享受，可以有新加坡新地区的这种便利，也可以有国贸的舒服。

　　我们过去常有一个概念，似乎是越松散，住的密度越低越好。所以我们在密度问题上遇到很多技术性的质疑，一是高了不接地气，就像中国人说的“上火”这个词一样，谁也没见过，但是什么都拿上火来解释。“地气”也是，究竟是一楼小孩考北大概率高还是20楼以上考北大的概率高？其实现在上北大的都是二楼以上的。你到北大去看住在平房的一定是少数，中国绝大部分城里人都不接地气，都比原来聪明了，都会互联网了，都是在楼里。

　　互联网发展推进城市化进程

　　互联网时代，人们对空间的需要更少还是更多了？第一是频次高了，第二是使用功能高度复合化。互联网以后最大的特点就是让陌生人之间越来越容易说话，也很容易见面，陌陌上市，世纪佳缘也上市了。陌生人之间说话的机会多了，也会不断要求见面。所以现在年轻人上网一认识就约，约在哪儿呢？一约就是在咖啡厅，干什么呢？吃快餐、说事、聊天、创业、约会，之后大家就开始了新的需要，新的需要是什么呢？结婚。所以人们对城市的需求会不断增加，这个过程一定不是在乡下，而是在城市里。拥挤在一起提供了巨大的便利，人们之间交往的密度加大了，空间的需求成倍增加。

　　城市不断向上“生长”靠建筑技术

　　一个城市要不断地密下去，靠什么？是建筑技术。全世界做了一个统计，每一百年城市大概长高七十多米，而这个长的过程主要依靠技术。第一个摩天大楼时代是在美国大危机之后一直到二战结束，1929年到1956年，这段时间曼哈顿掀起了摩天大楼时代。此前的建筑技术，石头、柱子最多二三层楼，有穹顶有尖顶，基本上面不住人。金融危机之后，曼哈顿变得非常拥挤，于是出现了三大技术使摩天大楼时代得以实施：一是钢结构，因为要建高楼一定要钢结构，当时钢产业不景气，这个改变不得了，有了钢结构往上盖楼的基本结构问题就解决了；二是电梯，没有电梯即使有楼，人怎么上去？但是当时的电梯很简单，直上直下只有一个功能，上面是写字楼就是写字楼，太复杂的电梯还没有发明出来，只有最简单的垂直升降；第三个技术是玻璃，保证建筑自重不那么重，如果都是石头建二十层，建筑太重，地基受不了。

　　有了三大技术以后，建筑往高盖就变成可能，到摩天大楼建完，曼哈顿平均长了差不多一百米，现在的高楼都是那时建的。这三大技术到目前为止留下了一个问题没解决，就是功能只能简单化。因为当时的技术只能是一种，那时的建筑没有综合体，写字楼就是写字楼，住宅就是住宅。

　　但最近30年，特别是六本木（日本地名）以后建筑又出现了三大技术的改进，使建筑复合功能的多样化变成可能。这三大技术一是通讯技术，保证在复杂功能里能找到你，以前太复杂的结构，进去了可能就找不着人了，这有安全问题。通讯技术能让你在任何复杂的空间里找到人，不仅能找到好人，坏人也能一眼找到，所有人都无处藏身，走哪儿都方便。这就带来了建筑功能复合化的可能，六本木大概有六种功能。一个城市基本上是120个功能，现在一个复合建筑功能可以做到10个以上，包括酒店、公寓、剧场、车站，甚至上面做工厂、农业，什么功能都可以有。所以功能的复合化，人行为的多样化都靠里面的通讯连接起来。第二个技术是能源技术，保证不管在多大的空间里，光、热、冷是一样的，使人造空间的舒适度不因为功能多样化而降低。第三是纳米技术，材料改变以后建筑不会被因为高产生的自重压垮。

　　最近的建筑除了功能多样化外，高度又开始长了，现在已建成的、在运营的最高楼是迪拜哈里法塔，880米，从地面到最顶楼57秒，这就是技术进步。在拉登老家吉达有一座正在建的楼，1000米，楼名就叫“一公里”。巴黎有一座在建楼也是1100多米，最近阿布扎比还正在筹备建1200米的楼。在中国，南通、浙江的那些建筑工程队都能盖500米以下的楼，也就是现在500米以下的楼是常规技术，盖到500米以上有点挑战。所以技术的进步太重要了，没有这些我们向上长也不大容易。

　　中国发展紧凑型城市有三大障碍

　　中国现在有钱、任性，请全世界最牛的人来规划，智慧城市、海绵城市、紧凑型城市什么概念都用了，规划上一点不落后，能力很强，概念也没错，但确实还有三方面和发达城市有很大差距。

　　第一个差距是土地成本。我们在紧凑的过程中土地成本占建筑成本的50%~70%，日本和澳洲大体上是15%-30%，所以他往一块凑，来的人更多，因为土地成本太高大家往一块凑的可能性就小。

　　第二个差距是财务成本。我们政府现在都是快速建筑，财务成本都在10以上，而日本是1，所以它可以举债，慢慢地来做，但我们不能，我们必须很快，两年不开发政府就收地了。

　　第三个差距是我们的土地制度是使用权而不是永久产权。在日本城市，做两万人、两百万平米的建筑，要建20年。我们在中国1平方公里做600万平米建筑，装6万人，其实规划标准是一样的，但是我们五到七年要做完，我们有财务成本。

　　所以我们的土地制度、财务金融服务体系还有开发的整个主体、产权制度等等，包括形成事业家的制度，这些如果不进行改变，中国要发展紧凑型城市的最大障碍就消除不了。

　　（本报记者张阿嫱根据冯仑在4月24日新华网思客讲堂——“城市化的下一程”中的演讲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