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提要

　　■“2001年4月，湖北随州市随县均川镇农村发现了随州第一例艾滋病感染者，接着是一例又一例……艾滋病防治形势很严峻，必须硬着头皮顶住。”随州市均川镇卫生院院长吕四告诉健康时报记者，从1998年到2001年，镇里很多不明原因的村民相继离世，省里有了关注，在大面积筛查中发现，这些患者的去世原因都是感染了艾滋病。

　　■“那年我们圈子里的感染者都知道，桂教授是中国艾滋病高危区最早的发现者，还是最早介入河南艾滋病进行调研和防治的专家之一，他带患者回家同吃同住，我知道，他肯定不嫌弃我们。”在李万生的记忆里，桂教授和他想象的很不一样，没架子，嗓门高，听他说话，很踏实。李万生不信自己的身体，但他信眼前这个医生。

　　■命运的齿轮从未停止转动。就这样，一代又一代人，轮番接力的推动时代向前走。“李万生”们，也都在琐碎又平凡的人生里，感恩着，珍惜着。“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还记得桂教授长什么样子吗？”“我当然记得，那是救我命的人。但2020年的那个春天，在电视上看到他，头发全都白了，还在一线。”坐在均川镇温馨家园的椅子上，李万生说。

　　“2020年3月，老伴儿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位‘熟人’。她放下手里的抹布，跑到电视跟前，喊着快让我来看。我从厨房跑过来，看到电视里的桂教授。他头发都白了，那是我的救命恩人。”2023年7月30日，62岁的艾滋病感染者李万生（化名）向健康时报记者回忆着3年前的一幕，依然难掩激动。

　　时光追溯到2004年，在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感染科门诊，我国著名艾滋病学专家、最早一批深入河南乡村调查艾滋病流行情况并开展防治工作的桂希恩教授坐在李万生面前，告诉这位当时体内CD4水平低于200个/微升的患者：你信我，三年后，免疫数值能恢复到几近正常（CD4值500~1600个/微升），我保证你能活20年。

　　如今，20年过去了。李万生不仅健康乐观，还每个月领着3000多元的工资，儿孙满堂。而这背后，是桂希恩教授和他参与推进的中国第一家乡镇卫生院艾滋病照料中心。

　　全国第一个镇级

　　艾滋病患者的“温馨家园”

　　在湖北省随州市随县均川镇卫生院的后院，是远近闻名的“温馨家园”。

　　如果是第一次来到这儿的外人，看到被粉刷成粉色和蓝色的几层小楼房，会以为这是医护人员的家属楼，就像它的名字，温馨，踏实。事实上，这是独属于艾滋病感染者的“小天地”，也是全国第一个镇级艾滋病患者照料中心。在这里，有近200位艾滋病感染者接受国家免费艾滋病药物治疗与照料。

　　“2001年4月，随县均川镇农村发现了随州第一例艾滋病感染者，接着是一例又一例……艾滋病防治形势很严峻，必须硬着头皮顶住。”随州市均川镇卫生院院长吕四告诉健康时报记者，从1998年到2001年，镇里很多不明原因的村民相继离世，省里有了关注，在大面积筛查中发现，这些患者的去世原因都是感染了艾滋病。

　　在那个信息相对闭塞的年代，为了让200多位患者安心治疗，均川镇在2002年4月建立了全国第一个镇级“温馨家园”。作为镇卫生院的一部分，温馨家园负责全镇艾滋病患者的普法宣传、药物治疗、心理疏导和生产生活自救的引导等。

　　“起初，因怕受人歧视，很多感染者不愿意来治疗。到了2005年，治疗的病人达到了120多人，还有近100多位等待治疗。”温馨家园负责人魏振华告诉记者，但现在，全镇在册有艾滋病感染者190多人，其中20多位在外打工的村民也都在按时服药，每年接受免费体检，他们都能积极面对人生。

　　改变并不容易。

　　为了激发艾滋病感染者好好生活的斗志，早在2002年，“温馨家园”首任负责人夏治华就创办了全国第一个“艾滋病互助小组”，患者们互相疏导，依偎取暖。这一防治工作模式，也被世卫组织称为“中国模式”。

　　也是这一年，随州市均川镇供电所17位共产党员成立志愿服务队，将散居于135个供电台区的194户艾滋病感染者家庭，划定为“党员特别责任区”，在那个艾滋病并不被认知和理解的年代，这个党员小组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让每一位艾滋病感染者家庭享受到“零距离、不打烊”的关心和帮衬。

　　当时还不到40岁的李万生，就是被关心的患者之一。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和李万生一样的上百位艾滋病感染者，从几岁的孩子到古稀老人，慢慢走出了至暗时刻，开始迎接属于他们的“新生”。

　　“我是第一批被筛查出来的感染者，但不是第一批接受治疗的。我怕亲戚朋友知道，怕被看不起。”李万生回忆，当时两个孩子都在上学，我心里有压力。但后来，桂希恩教授改变了一家人的人生。

　　和李万生一起确诊的艾滋病感染者，陆陆续续有近200人，他们在被收治进院前有的和李万生一样羞于提及，有的感受不到身体变化甚至不知道自己感染了艾滋病毒。

　　“最开始我并没有太当回事，所以一直不够重视。但3年后突然开始感冒发烧，不停地住院，后来完全起不来床。”李万生告诉健康时报记者，当时镇里和县里的医生连续开具三副药方，但因本身就是过敏体质，病情一直不见好转，才感受到这个病的“狠”。

　　2004年，李万生通过温馨家园医护人员联系到了武汉的桂希恩教授。

　　“那年我们圈子里的感染者都知道，桂教授是中国艾滋病高危区最早的发现者，还是最早介入河南艾滋病进行调研和防治的专家之一，他带患者回家同吃同住，我知道，他肯定不嫌弃我们。”在李万生的记忆里，桂教授和他想象的很不一样，没架子，嗓门高，听他说话，很踏实。做完检查后，李万生才知道，自己的CD4值已经低于200个/微升，但桂希恩告诉他，一般情况下，这个衡量人体免疫力的 CD4值要在500个/微升以上，但只要李万生听他的话，三年后，保证数值达到500~1600个/微升，能再活20年。

　　李万生不信自己的身体，但他信眼前这个医生。

　　近20年过去了，如今李万生的CD4值稳定到了700个/微升，和正常人没有差异。而多年来政府的帮扶政策更是给当地所有艾滋病感染者带来底气。

　　“我从前在镇办企业工作，厂子破产后就继续种地做农民。但后来允许我们自己交社保，现在一个月能开3000多元。”李万生掰着手指，给记者算着自己的收入，一边一项项累计，一边美滋滋的笑着。除了工资，早在2004年，国家对艾滋病感染者就实行了“四免一关怀”的政策，即对农村居民和城镇未参加基本医疗保险等医疗保障制度的经济困难人员中的艾滋病病人免费提供抗病毒治疗药物；实施免费自愿咨询检测；对艾滋病患者的孤儿实行免费上学；对艾滋病孕妇实施免费艾滋病咨询、筛查和抗病毒药物治疗，减少母婴传播。“一关怀”指的是将生活困难的艾滋病患者纳入政府救助范围，按国家有关规定给予必要的生活救济，并积极扶持有生产能力的艾滋病患者参加生产活动。

　　“现在我是享福的。女儿和女婿在市里做了小买卖，儿子在市里开店，孙子上高中了，个子特别高，肯定能考上大学……”如今的李万生，每天只需要吃两次药，每年做两次体检，而这些，从确诊到现在，自己没有花过一分钱。

　　一位艾滋病感染者姜爱国（化名）领完药后告诉记者，这些年来，政府和企业都在持续帮扶温馨家园，现在他们生活不愁、看病无忧，还有各种增收致富的渠道，艾滋病不再是他们生活的障碍。几年前他还承包了鱼塘，一年收益近3万元。

　　连续23年无艾滋病宝宝

　　如今，镇卫生院有131位医护人员，其中6位全职在温馨家园为艾滋病感染者免费发药、随访、做心理沟通等。而均川镇的艾滋病患者、感染者数量也在一直下降，感染者中年龄最长者已经80多岁，并且实现全镇新生婴儿中连续23年无艾滋病宝宝。

　　向弱者张开双臂，直到角落里的人们看到春天。

　　这是桂希恩2004年获得感动中国奖时的颁奖词，如今，这份信仰仍在传承。

　　2023年7月31日晚上，北京协和医院感染内科主任李太生给记者发来一个英文版PDF，那是一份由他主导研究的最新艾滋病药物临床试验结果的发表期刊。他说，做了30多年艾滋病研究，越来越爱，虽然快60岁了，但有了新发现，还是会兴奋地像个孩子；而就在两个月前，已经86岁的桂希恩教授回到了自己的母校---武汉市第十四中学，在篮球场和孩子们谈论梦想，谈论人生与家国，在这些孩子的身上，桂教授也许还能看到也曾是少年的自己。

　　命运的齿轮从未停止转动。就这样，一代又一代人，轮番接力的推动时代向前走。“李万生”们，也都在琐碎又平凡的人生里，感恩着，珍惜着。

　　“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还记得桂教授长什么样子吗？”

　　“我当然记得，那是救我命的人。但2020年的那个春天，在电视上看到他，头发全都白了，还在一线。”坐在均川镇温馨家园的椅子上，李万生说完这句，不自觉地看向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