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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士”老齐

蒋楠 《 环球人物 》(

    在我们的生命中,经常会幸运地拥有这样一位朋友——认识他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你生命的一半;虽不常见面,但一直彼此关注;他的存在,能让你不时地观照自身,不至于在庸常的生活中失去清醒。对我而言,老齐就是这样一位朋友。

    第一次见老齐,是大学时选修经济系的课。同学们都到得很早,我因为是选修生,静静地挑了靠门口的一个位置坐下。就在教授站上讲台,快要点名的一刹那,老齐——我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身穿一件老式中山装,鼻梁上架起“陈景润式”的眼镜,身板笔直、老学究似的踱进教室,正襟危坐在第一排。

    我所在的这所大学,经济系的学生全是聪明孩子,都是当地高考的前几名。遇到讨论课,各个锋芒毕露,引经据典,老齐平时不显山露水,开口却与众不同,很明显,那时他的阅读范围超过班里其他人,很多书大家都是上大学才看,而他早已读完。但他并不显摆,只是轮到他说的时候才说,别人发言的时候,他也听得不太认真。甚至老师讲课的时候,他都不专心。在我的印象中,他永远捧着一本书在看,有时是经济学方面的书,有时是历史、哲学,有时甚至是数学、物理。看书,似乎是他最大的乐趣。

    有一次,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我们碰上了,就一起往宿舍区走。他问我:“你为什么会选经济系的课?”我告诉他:“其实我也不是对经济有多大兴趣,我只是希望自己在面对钱的时候,不要像个白痴。”他哈哈大笑,深以为然。

    此后我们经常闲聊,交流阅读的体会。现在被文艺青年们推崇的不少冷门作家,当年都是老齐推荐给我看的。

    那时还没有电脑游戏,大学里男生就爱打牌、下棋,一种4个人下的军棋“四国大战”很是流行。老齐的棋下得好,玩“四国大战”保持了全赢的纪录。这不奇怪,因为他熟读棋谱,但玩的这些东西,他都不沉溺,唯一和书一样痴爱的,是酒。而且一喝就刹不住,经常喝高。因为喝酒,他旷过课,更误过和女朋友的约会。书呆子老齐挺有桃花运,大伙儿谁都没想到他竟得到了他们系“系花”的青睐。那个女孩长得有点像当年的巩俐,在校园里颇为引人注目。

    我上的经济系那门课结业考试是在新年前,考完试老齐递给我一张新年卡片,是最简单的那种,素白的内页里,有一行字:“在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永远不要像个白痴。”

    大学时代只是老齐人生的序幕,他真正的故事在毕业后才开始。

    老齐的家世不错,算个“官二代”,加上他自己上的也是名牌大学热门专业,毕业后很轻松地进了中央某部委。等3年后,我也到了北京,才听说他已经从那个衙门里辞职了,去了一家我都没听说过的专业杂志社。老齐约我喝酒,说到辞职的事,一句话云淡风轻,“没别的,我就是怕麻烦”。

    那种麻烦,是多少人挤破头想去沾都沾不上的,他却说甩开就甩开,毫不挂怀。我知道自己做不到,但心里还是佩服的。

    随后的几年,经济学更成显学,他的同窗几乎都在这个社会的主流圈里混得风生水起,老齐也过得挺开心,说起来每天最主要干的事就是看书。同学聚会,有人见他连车都没买,看不下去,想伸手拉他一把,“老齐,我这儿有个项目,你一起来做吧。”老齐一边笑一边摆手,“不做,我忙着呢。”

    后来我才知道,老齐是忙,他可算是民间公益活动的先行者,早几年就开始资助一些乡村学校。因为自己爱读书,他也给那些孩子们买书,建乡村图书馆,还自费去一些边远地方教孩子们读书——我相信,他是真心希望任何人在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都不要做个白痴。可到了公益也成为一个时尚的时候,有人要给他资助,让他把这个事做成个“项目”,他又拒绝了,还是那句话,“我就是怕麻烦”。他宁可一个人买了书送过去。朋友们都“恨恨地”说,老齐怎么和这个社会这么不接轨呢,快成个隐士了!

    这个时代的隐士当然是留不住“系花”的。据说“系花”毕业没多久就去了美国。两个月前,又有人张罗聚会,老齐本来不想去,我费了半天口舌把他拉来。刚坐下,就听说“系花”也要来,我看看老齐,他倒不以为意。包间门打开,“系花”进来了,依然艳光四射,一边矜持地和大家打招呼,一边抱怨着:“北京真是太热了,从旧金山回来,我都不适应了……北京怎么这么堵,这段路,在美国只用开20分钟……”一圈人无语。而老齐坐在那儿已经开始自斟自饮了。每一次聚会,别人高谈阔论时,他都是这个姿态,周围的喧嚣根本侵扰不到他。

“隐士”老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