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家在村里开了家小卖部。小卖部有不少人赊账，一般都会在年前还上。家乡有个习俗，就是到了腊八腌腊八蒜，因为蒜与算谐音，所以还将腊八蒜叫腊八“算”，意指账清。如果别人欠了钱，可以送他一些腊八蒜，委婉地提醒还账。

　　每年腊八前几天，母亲都要腌满满一大罐蒜，摆在小卖部的柜台上，目的显而易见：“快到腊八了，赊账的该还了！”

　　父亲把账本挂在货架的显眼处，封面写上硕大的账本二字。账本不会公之于众，但谁家赊过账，必心知肚明，来小卖部时，便会指一下账本。父亲心领神会，拿下账本，待人还完账，就将名字划掉。几天工夫，账本上留下的名字寥寥无几。

　　腊八这天，母亲翻查账本：“今天腊八了，刘老四还不来还账。”父亲凑过来，看了看账本，上面清楚记着刘老四赊账共80多元。父亲沉思片刻，拿起笔将名字划掉。母亲一下急了，扯过账本说：“你干啥呢，他的账还没还呢！”父亲叹了口气说：“这账指定是还不上了，刘老四老婆生了好几年病，去年秋天去世了，他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算了，谁还不遇上个难事！”

　　母亲气呼呼地说：“怪不得他最近不来小卖部了，敢情是怕要账啊。他日子不好过，还打酒喝！你瞧，账本上记着他打了好几次酒！”父亲解释：“他打的酒，都是最便宜的。人心里苦的时候，就喜欢喝两口闷酒。他每次都是喝一点再用凉水把酒瓶兑满，下次喝了再兑满。一瓶酒喝到最后，就剩凉水味儿了！”母亲听这话，气一下消了：“最近没见他来打过酒，可能不好意思来了，都是打发他小儿子来买盐买醋。算了吧，不还就不还吧。我看呐，咱这小卖部净做亏本买卖了。”

　　父亲还在翻账本，嘴里念念有词：“腊八蒜，腊八算，今儿的账咱要算清喽。看谁家还没还上，他家来买东西就送点腊八蒜。有的人应该是忘了，提醒一下也好。”母亲说：“张二爷还没还呢，他一个孤老头子，我可不好意思给人家送腊八蒜。他赊账也不多，要不，把他的名字也划了算了吧。

　　这时，张二爷的本家孙子小福来到店里，兴冲冲地说：“我来替我二爷爷还账了！今年我在外边挣钱了，帮他把账还了，再给他买点好吃的！”张二爷一辈子没结婚，无儿无女，没想到还有孙辈人孝敬他。小福很快清了账，还买了不少东西，径直去了二爷家。父亲说：“小福出息了，张二爷有福气！”

　　腊八蒜，腊八算，小卖部就这样开着。后来刘老四家的日子越过越好，跟我家一直走得很近。张二爷几年前去世了，他的本家侄子、孙子为他养老送终。

　　十几年来，进货卖货、人来人往，不管大家赊账，还是清账，父母总还是没送出去过多少腊八蒜，小卖部最有吸引力的地方，就是聚合了一份乡情的温暖。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