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棋局 2021年01月11日

  广场一角的树荫下,一辆三轮车上猫着两个人。走近才知道,头几乎抵在一起的他们,在下象棋。

  落日和路灯已在嘀咕着换岗了,棋盘上几只红黑子仍各据一端,彼此远离,却暗藏机锋。

  这年头,街边下象棋的人少,只能“网上谈兵”的我看一眼便挪不开步子,“实战”可比手机屏幕上的隔靴瘙痒强多了。晚风旋起地上的叶子,也扬起他们灰扑扑的短发,暮色又加重了些许。

  那张不辨底色的棋纸,毛边、缺角,红实线漫漶,该有些年头了,只有“楚河汉界”几个篆字老辣而妖娆,翘头勾尾,似有无穷变幻。

  红方两士拱卫老帅,另高吊一炮弄得对方狼烟四起;黑方老将仅一士紧随,一马在对方阵地左冲右突,换作我这臭棋篓子,往往会和棋大吉。

  可黑黢黢的棋纸边,各有一卒隐在渐暗的暮色里,前面都是大片开阔地,此时都拼了命的拱过河,又都叉士歪将,架炮飞马,如临大敌。小卒过河大如车,是冲锋陷阵的勇士,是决胜负的主角,不可等闲视之。

  许是久了,坐车两端的二人换了姿势,一人歪靠车帮上,对面这位一屁股坐车内,这让我得以看清他们。虽黑些,却也眉目清朗,衣着齐整,那坐车内的大概觉得矮了些,便团起车上灰扑扑的絮毯垫着,这毯是搬运玻璃、家具的必备之物,此时正物尽其用。四条腿,一盘棋,马嘶炮鸣,人又进入老僧入定模式。

  这时我才注意到,不远处还有辆三轮车停在如盖的樟树下,相同的款式,车帮上有“运货、搬家”字样,车内也有磨烂的紫色絮毯。看来俩老乡或同行在此偶遇,一看不早不晚,再做一单不能了,或干脆推了活计,畅快摆棋!

  狭窄的车厢若一叶扁舟,将他们载回那炊烟袅袅的村庄。妻在田头劳碌,老母在煨一罐酽汤,孩儿上学未归,一壶老茶,两只马扎,老父和老叔拈些山村风月,斗些休闲时光。

  可如今通讯方便,难道不是事先约定?筋骨之劳渴望心智愉悦,一子在手迟迟不落,有什么能比这枚带着家乡人指印的棋子更能慰藉乡亲?此刻他们沉浸于另一个世界,一个可以暂时忘记世俗的世界,这有他们难以言说的快乐和满足,被城市里灯红酒绿搅动的心,此时也格外恬静。

  腿蹬肩抗,他们的致富梦流淌过宽街小巷,直直通向国道、省道,最后是村村通的一个小岔口。他们告别村头那棵老槐树,便是纵横阡陌的人生棋局中突破自我的新招,他们不可躲在帅府后偶发冷炮,也不能如高头大马恣意驰骋,只能是一小卒,明知路歧有陷阱,却义无反顾,虽可左右徘徊,但绝不可以后退。

  可这过河的小卒,又与我们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他们左冲右突、荷重前行时,也拈一枚棋子,撩一缕城里的晚风,喝一口杯中的热茶,忙里偷闲,品味一段城里闲散的时光。

  路灯亮了,他们又摆上新的一局。

  (作者供职于芜湖供电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