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生在池沼中,叶略呈三角形,叶柄有气囊,夏天开白花,果实有硬壳。在南方水乡,池塘、夹沟、小河、大河都是它的舞台。
春天里,乡亲们将藏了一冬、闪着乌光的老菱种撒到河里去,这叫下菱,下过菱的水域就叫菱塘。一般情况下,菱塘两端用草绳标明或用石灰作记号,轮船行此均会减速慢行,罱泥罱渣也格外小心,倘若无意将菱种罱上来,也会再扔下去。过不了几天,菱茎从河底冒出水面,绿澄澄的,东一根、西一根,三个一簇,五个一群,慢慢铺展成菱蓬,竹筛大、竹匾大,连缀起来,满河都是。菱叶何田田,鱼戏菱叶间,而菱塘垂钓,亦是乡村常见的风景之一。
夜晚的石桥上、圩坝边,劳作的乡亲坐着乘凉,月色如水,萤光闪烁,萤火虫飞到菱蓬上,四瓣白色的菱花在萤光中或明或暗,时有暗香幽幽袭来,沁人心脾,不知谁自语道:“还有个把月就要翻菱了。”
翻菱是一种艺术,更需要技术。妇女们划着小船来了,两三人一组,在船头横一块长板,或跪或伏,轻轻抓住菱盘翻过来,将结在菱蓬上的菱角一一摘下,再翻放在水里,白白的手臂,盈盈的眸子,碧绿的菱盘,厚硕的菱角,分明是一幅灵动的翻菱水墨写意。也有划着木桶翻菱的,这更要注意平衡,初次翻菱,往往一上去就落水,有的即便注意,看到满桶菱角一激动亦会人仰桶翻。
清早船儿翻菱去,晚上归来菱满舱,当然还有满舱欢乐满舱希望。
煮菱时,需早早准备好硬柴禾、树根树枝、棉花秸秆,不一会儿,厨房便热气腾腾,菱香氤氲,村庄里到处弥漫着菱香。母亲用碗盛菱,邻居一家一家地送,让大家都尝尝鲜。我家则用大盆盛放,一家人围桌吃菱,别有情趣。
家菱居多,野菱少数,风菱罕见,一有发现,如获至宝。三种菱的差别在于外形:家菱四角规则,好剥;野菱瘦老角尖,弄不好戳嘴;风菱只两角,往嘴里一送,中间咬断,两端一挤,菱米子就出来。质地也有讲究,我们基本拣老菱吃,而老人喜欢嫩菱,还有一种不硬不软的菱,要像挤牙膏一样挤着吃。
最难忘的是中秋之夜,圆月如镜,月辉似水,大地沉浸在澄澈中。母亲安放一张小方桌在庭院,上面摆放着甜甜的月饼、鲜煮的菱角、白白的河藕……说来也奇怪,敬过月光的菱角好像每次都别有风味。
菱还可以做菜,鸡子烧菱米,是翻菱期间的传统菜肴。偶翻袁枚《随园食单》,有杂素菜单云:“煨鲜菱,以鸡汤滚之,上时将汤撤去一半。”诚如汪曾祺在《读书·画画·写字》中所言:“这家伙确实很会吃,而且能说出个道道。”
入了秋,常有“卖老菱”的吆喝声入耳,买来品尝,总感觉不如自己翻菱翻来的好吃,应该是吃菱不如翻菱有趣吧。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