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苏北一带有吃早茶的习俗,哪天早上有空闲,去茶馆点上一笼点心、一盘干丝、一杯香茗,慢饮细品,就是一段逍遥时光。朱自清对这样的场景十分熟悉,尤其是干丝,他在《说扬州》里这样介绍:“烫干丝先将一大块方的白豆腐干飞快地切成薄片,再切为细丝,放在小碗里,用开水一浇,干丝便熟了;逼去了水,抟成圆锥似的,再倒上麻酱油,搁一撮虾米和干笋丝在尖儿,就成。”他还表示:“烫干丝就是清的好,不妨碍你吃别的。”
烫干丝讲究清淡,最好能保留豆干的本味。曹聚仁的《南京印象》最后也提到了干丝:“秦淮河默默然躺在那里。六朝居的干丝涨了价了,拌上了鸡丝,显得格外油腻。”如此看来,过度的搭配、刻意的修饰,虽抬高了身价,却降低了品味。
干丝简单不贵,却是一顿苏式早点的重要构成。朱自清多次在南京留下足迹,品尝过这里的干丝后,留下这样的体验:“南京茶馆里的干丝很为人称道。但这些人必没有到过镇江扬州,那儿的干丝比南京细得多,又从来不那么甜。”虽并未贬低南京茶馆,但他在言语之间还是表达出家乡的干丝更好一些。
淮扬菜以汤汤水水、清清淡淡独树一帜,大煮干丝尤其深得精髓。乾隆下江南时,扬州地方官员曾呈上“九丝汤”,深受乾隆赞赏。九丝者,乃火腿丝、笋丝、银鱼丝、木耳丝、口蘑丝、紫菜丝、蛋皮丝、鸡丝,还有干丝。以干丝为主,其余各取适量,注入鸡汤,烹烩而成,其汤汁鲜美可想而知,但市井平民绝无此等口福,于是大为精简,渐变成适于民间取材的大煮干丝。
周作人在《喝茶》中记述:“江南茶馆中有一种‘干丝’,用豆腐干切成细丝,加姜丝酱油,重汤炖热,上浇麻油,出以供客……”这似乎不算是正宗淮扬作法,既不像烫,又不像煮。大煮干丝亦称“加料干丝”,配料马虎不得,如鸡脯、火腿、瑶柱、虾仁、冬笋、香菇、木耳等,不求齐全,可各取所需,而青菜、香菜之类,也可酌量择用。与烫干丝的力求简约不同,大煮干丝的配料是不妨复杂些的,但海鲜不宜多加,以免喧宾夺主。
所谓大煮,须是汤宽火猛。汤是鸡汤,撇去浮油,烧沸后下干丝,大火煮至入味,装碗端上,热气腾腾。定睛看时,汤碗中千丝成堆,素面朝天,干丝完全浸透鸡汁及各种佐料的精华,却仍柔软而有韧劲,搛于双筷之间颤而不断。吃时连汤带水,稍嚼可咽,顺喉而下,满腹舒坦。朱自清认为:“北平现在吃干丝,都是所谓煮干丝;那是很浓的,当菜很好,当点心却未必合适。”
从御前贡品到街头酒楼、巷口的茶肆,干丝的演变早已大众化,如今寻常百姓家做个大煮干丝也不犯难,但真要吃早茶,还是去饭馆更有感觉。里下河一带的干丝均源自扬州,但是干丝从扬州到了高邮,就有了一些创造性的做法,比如汪曾祺的父亲,他“常带了一包五香花生米,搓去外皮,携青蒜一把,嘱堂倌切寸段,稍烫一烫,与干丝同拌,别有滋味。这大概是他的发明”。
汪曾祺也认为,煮干丝没有什么诀窍,什么鲜东西都可以往里搁,不过他像父亲一样,也有一些自己的改良。比如,在大煮干丝里稍稍滴几滴酱油,味道会更加厚重。
汪曾祺的煮干丝有多好吃,有例为证。有一次,学者朱德熙夫妇到汪家吃饭,桌上有一大碗煮干丝,吃着还剩一小半时,朱德熙就对夫人说:“你不吃了吧?”随即把碗抱过来,连汤带汁吃了个底儿朝天。可见,汪家这道煮干丝是多么美味。
(作者供职于上海悦达新实业集团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