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版:星辰副刊

中国能源报 2023年07月10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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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宜茶

《 中国能源报 》( 2023年07月10日   第 20 版)

  “小暑过,每日热三分。”上蒸下煮的暑热天,不适宜长途跋涉和外出旅行,所以老底子的江南人会选择白天闭门谢客,夜里乘风纳凉,度过漫漫长夏。

  “一碗分来百越春,玉溪小暑却宜人。”在古人看来,小暑时节最宜饮茶。不过,江南人饮茶不似北方人大碗海饮那般鲸吸长虹,而是执泥壶小盅,浅斟慢饮,“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

  祖父在世时,家境优渥,虽说江南溽热,入暑后容易食欲不振,即所谓的“疰夏”,但本着“无荤不下饭”的原则,他的饭桌上少不得两样食物,一盘松酥弹牙、饱满多汁的时令五香小排,一海碗用软壳幼蟹搅拌鸡蛋、面粉炒制的“六月黄”。吃完两道菜,用“六月黄”吃剩的汤汁拌米饭,甚是入味。酒足饭饱,祖母端来一大锅冰镇好的绿豆汤,按规矩,一大家子每人舀一碗,唯有祖父提前离桌,独自回书房泡茶喝。

  祖父的茶具是出自宜兴的紫砂壶,茶叶乃当季洞庭碧螺。他捏一小撮茶叶撒入扁肚子的紫砂壶里,用七八十度的水冲开,再取一个细瓷小杯倒出来,一口一口饮下,一边喝一边品味。

  到我父亲那一代,家道开始中落,吃穿用度不及祖父那般讲究,盛茶用具换成搪瓷杯,口粮茶也由碧螺春降格为炒青。入了小暑,一大清早,父亲便从茶叶罐抓取一大把炒青叶子,泡上酽酽一大杯,忙到汗流浃背,才举杯仰脖,如旱苗吮甘露般一饮而尽。我趁他不注意,偷偷呷一口,又苦又涩,比中药还难喝,用汪曾祺的话说,这种茶叶“只配煮茶叶蛋”。

  我对吃穿不甚讲究,唯独对茶叶,半点马虎不得。起初只喝条索纤细、蜷曲如螺的家乡洞庭碧螺,因嫌别处的茶叶粗枝肥叶、味道涩苦,还有一股浓重的烟火气。家乡的碧螺非但不涩不苦,还自带淡香,闻之令人心神皆醉。汪曾祺曾在《寻常茶话》里谈道:“我对茶实在是个外行。茶是喝的,而且喝得很勤,一天换三次叶子。” 我喝碧螺春,一天换三次叶子还不止,因其不耐泡,三开过后,便索然无味。后来,我穿越恩施大峡谷时,在山间歇脚,拗不过山里人热忱,泡了杯当地特产的恩施玉露。只见碗底叶绿汤青,一啜之下,满口鲜爽甘醇,更难得的是,此茶连泡数开,仍能保持澄清碧绿的汤色。这种用蒸汽杀青而制的成品绿茶,亦无烟火之气,口感胜似玉露琼浆,于是我果断放弃了近千元一斤的碧螺春,改喝价廉物美的恩施玉露。

  又至小暑,我特地购置了一个景德镇骨瓷杯,用来泡绿茶,茶如翡翠汁,杯如羊脂玉。老舍先生曾说:“有一杯好茶,我便能万物静观皆自得。”此时,室外炎热似喷火,杯底绿意生清凉,小啜一口,顿感世间烦恼、苦乐哀荣、柴米油盐皆抛之脑后,唯留唇齿间的幽幽茗香。(作者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