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我从南方工作的城市回到北方的故乡时，南方的稻子刚刚收割不久，才种下麦子，还没有出苗。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跑了一夜，次日清晨回到令我惦念的故乡。下车后，我没有走进村庄，也没有去见村里人，而是跑到村后的那片麦地。此时的麦地里，尽管麦苗还很稀疏，但远远望去，已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象。

　　我在村里呆了近1个月，空闲时，就去看一看那片麦地。望着碧绿的麦苗，这才想起，这块地已经流转给其他人家了，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往事掺杂着难以割舍的情感，一下子涌上心头。

　　过去20多年里，我无数次走进这片土地，无论是在炎热的夏天收割麦子，还是在寒冷的冬天播种，尽管一家人很累很辛苦，但大家的心里都充满喜悦和希望，因为这片麦地默默养育着我们。最初那几年，麦地收成不好，一方面和靠天吃饭有关，另一方面，那时家里舍不得买化肥和新麦种，只用农家肥和旧年的麦子做麦种，所以收成只能解决温饱问题。后来机械化耕种取代了牛耕，麦地的产量明显提高了许多，每年的余粮都能堆满粮屋。

　　几年前，母亲在我们的劝说下，将麦田流转给村里的种粮大户，当时她还有些心疼：“我在这块麦地里干了几十年，真是不舍得放手。”我们都说：“娘，您种了一辈子地了，也该享享福了。再说了，麦地就在咱屋后，您有空就可以去转转。”母亲叹了口气：“现在种地不用太辛苦，只要把麦种和化肥拉到地里就行。收割时，也是收割机把麦粒直接倒进拖拉机，不用你们回来帮忙，我一个人就能收回家。”

　　我在南方城市工作，租住的房子在城郊的村庄。除了喜欢村庄里里那份恬静，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那儿也有一片麦地。每年，从麦子播种到出穗、扬花、泛黄、收割，我都一直默默关注着。远远地注视或者走近它，常常会想到北方家乡的村庄和麦地，想到曾经在麦地里忙碌的父母。

　　返回南方的前一天上午，我又去了麦地。父亲的坟就在麦地的中间，坟上的小草还是一片枯黄，再过一段时间，它们就会像麦苗一样闪耀着绿色的光芒。草丛里有过年燃放鞭炮的纸屑，坟前还有过年时祭奠过的痕迹。不远处的田野里，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坟头，他们生前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他们都和父亲一样，成了麦田的守护者。

　　回村时，我在村口遇到母亲，她正站在那棵大槐树下，望向麦田。看我过来了，她用手拢一下被风吹乱的鬓角白发，慢慢转身往回走。我走到母亲刚刚站过的地方，再回头看，才发现站在那里就能看到父亲的坟。我心里忽然一亮，当我在南方的村庄外守望麦田时，母亲可能就站在我脚下这个位置，与我遥遥相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