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过冬至,天气就变得十分寒冷,尤其进了腊月,常常呵气成霜。随着几场大雪铺天盖地,屋檐下的冰柱很快“长”至一两米长,河水结冰一尺多厚,积雪几十天都不会融化。农村人在冰天雪地的环境中生活,家家户户几乎都靠火盆取暖。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出生在苏北泗洪一个偏僻的小村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还未入冬,母亲就早早地从草垛里掏一些麦草或稻草铺在床上,上面放一张补丁叠补丁的芦席,再往芦席上铺一条破旧的毯子,就这样度过一冬又一冬。那时的农家,家家都有个泥火盆,黑乎乎、敦敦实实。严冬里,火盆给农家生活增添了温暖,给孩子们增添了无尽的乐趣。
凛冬时节,为了取暖,人们早早地用塑料布蒙上窗户,用钉子牢牢钉死,把草帘挂在门上,屋里再放一个烧得正旺的泥火盆,任凭屋外寒风凛冽,屋里顿时暖意融融。乡村邻里串门是常事,家里来了客人,母亲会将泥火盆推过去,众人一起烤火取暖。
在火盆里生火,地方俗语叫“烤火盆”。想把火盆生起火来,有几分讲究,不懂技巧不行。以前老家没有木炭,大多都是用玉米瓤或木柴生火,父亲教我生火时总说:“刚开始生火,要少放一点玉米瓤,待着火后慢慢增加,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要善心,火要空心’。人要有善心才能立身处世,柴火要架空才能烧得旺盛。”父亲一边说,一边用木条不经意地拨弄几下火堆,火焰瞬间蹿得老高。
对农家孩子而言,火盆就是“聚宝盆”。冬日里,几个孩子围坐在火盆周围写作业,有时一边烤火,一边听大人讲故事,听得最多的就是嫦娥奔月、七仙女下凡、杨家将等。晚上若不做饭,母亲就从地窖拿来山芋或土豆,埋在火盆里烧。
夜晚,为了能整夜取暖,父亲睡前会用麦糠把火盆压紧压实,延长燃烧时间。所以,夜里火盆里的火是暗火,悄悄藏在盆内燃烧。
火盆犹如一个发热的“小太阳”,源源不断释放着能量,驱赶着乡村的孤寂、人体的寒凉。冬日里,庄稼人不再忙碌,男人们围着火盆下棋、抽烟、聊天,妇女们围着火盆纳鞋底、织毛衣。乡村朴素的习俗就是在火盆的烘烤中开心地笑,开心地聊。乡亲们有时冻得瑟瑟发抖,或有一肚子怨气苦闷,只要往火盆前一坐,一边搓手一边拉家常,心情就会敞亮很多。那些漫长又难熬的冬季,倘若没有火盆边的温馨与乡情,日子恐怕会枯燥无趣很多。
火盆不仅让冬天变得温暖,也让寂寞的冬夜变得热闹。一家人围坐在火盆旁,自然有了围炉夜话的温情,我和姐姐们一边学习一边取暖,母亲做着针线活,父亲抽着旱烟……见我们渐渐有了困意时,母亲从灶膛里取出煨罐,将热水倒进瓷盆里。在她的多次催促下,我们不情愿地起身,洗脸洗脚,上床睡觉。
如今,火盆早已被空调、暖气替代,很多年轻人自然不知其为何物,更无法感受那特殊的温暖。火盆曾陪伴几代人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冬,却渐渐消失在光阴流转中,但在人们的记忆深处,它依然那样清晰,依然那样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