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在风口的树，落叶最早。东北风掠过白了头的苇塘，撞进院子时，榆树、柳树、槐树上的叶片纷纷散落，在空中没有方向地翻飞，在地面上滚动，像一群惊慌失措的游鱼，找不到安全的地方歇息。

　　晚霞满天，倦鸟归巢，疯狂了一天的东北风收敛了野性。满地打滚的落叶聚在低洼的沟沟坎坎下面，金黄的、艳红的，挤挤挨挨，层层叠叠。我和哥哥拖着竹耙和麻袋，心急火燎地往村子西南的小树林跑。小树林的地势很高，南边是一条小溪，北边是我家麦地，树林里的槐树、柳树、榆树叶片已经凋落过半，被大风摇落的叶片大堆小堆聚拢起来，静静地趴在低矮的坑洼和水岸边。

　　大堆落叶是孩子们争抢的“宝贝”。那么多树，那么多孩子，奔跑打闹着，把五颜六色的落叶装进麻袋，把欢声笑语也装进了麻袋。待夜幕降临，村庄里的炊烟和天上的云朵一起袅袅萦绕，各家大人便推着独轮车来接孩子们。父亲将两个填得结结实实的麻袋捆绑到车上，再把我抱上车。一路上，独轮车吱吱扭扭的声音伴着孩子的笑声，传向远方。

　　落叶推回家，放在背风处晒干后堆成草垛，氤氲着满院子的清香。母亲用玉米秸杆把树叶草垛遮盖严实，烧炕或做饭，它们是不可多得的好燃料。童年的日子清苦，烧柴稀缺，母亲视这些落叶如珍宝一般。而且，每年收完庄稼，她都会挑选一些柔软的叶子和干草，均匀地在炕席下铺上厚厚一层。赶上阴雨连绵的深秋，一旦储存的干柴用完，她就掀开炕席，抽出落叶和干草，每天计划着烧火做饭，保证一家人能喝上热水，吃上热饭。

　　后来，我们搬进奶奶住的老房子，茅草顶换成了抗风雨的红瓦，也有了足够的地方储存干草，可母亲在炕席下铺落叶干草的习惯久未改变。直到后来有了煤气罐，她才把炕席下收拾利索，并做了两床柔软厚实的新炕被铺在上面。

　　我们兄妹相继进城工作后，在城里给父母购置了新房，接他们进了城。新房南边紧挨着的公园里，有四季常青的松树、柏树，有活化石之称的银杏树，有低矮繁茂的桃树、杏树，还有农家院常见的柳树、榆树……每年秋天东北风吹起，树叶落满一地，我就会带母亲走进公园，踩着落叶走来走去。

　　红艳艳的桃树叶、浅黄色的柳树、金黄色的银杏叶……一层层，一堆堆，在温暖的阳光下闪闪发着光。清凉的河水银光耀眼，一波一波荡漾着，顺着宽宽的河岸一直望过去，芬芳的月季花下面，挺拔的美人蕉下面，枯萎的牡丹花下面……聚集着大大小小的落叶，好看且温暖。

　　我捧起五颜六色的落叶，诗兴大发，对着母亲惊叹它们的美丽，满头银发的母亲开心地笑了，并认真地跟我说：“落叶本来就美，黄红绿掺杂在一起更美丽！”

　　（作者供职于山东东营市方正化工有限责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