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版:星辰副刊

中国能源报 2021年10月18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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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采油树

张淑兰 《 中国能源报 》( 2021年10月18日   第 24 版)

  窗外,风带着雨,噼噼啪啪打在院外的抽油机上。值班室内,我正津津有味地翻阅一本杂志,突然,杨叔顶着一头雨水走了进来。

  “师傅,雨这么大,你咋不等雨停了再来?”我一边说,一边拿了块毛巾赶紧递过去。“我要站好最后几天岗……”杨叔话音未落,声音突然哽咽起来。

  看着那张老泪纵横的脸,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杨叔多年前从部队转业到采油厂,之前一直在一线井队工作,后来因工伤调到采油队,成了名采油工。那时,我是队部的一名保管员,只要他来领劳保,我就安排他帮我搬劳保箱子或者整理仓库,每次他都乐意干。一年后,单位人员分流,我也成了名采油工,而且成了杨叔的徒弟。

  到采油小站上班后,我隔三岔五就会闹点情绪,有时甚至用绝食来反抗命运的不公。但杨叔从不生气,每天笑呵呵地哄我吃饭,即使我把照井房的电视声调到最大,他从不说半个字,我也一度认为他就是个“闷葫芦”。不过,一次“抓贼”事件却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那天,杨叔刚巡井回来,就看见有人在罗126井的油罐前放油。他一个箭步蹿上去,把盗贼推倒在一边。不料,盗贼很会周旋,先是给杨叔赔笑,之后又给他塞钱,可杨叔却大声呵斥道:“有我老杨在,谁都别想偷国家的一滴油。”说罢,他上前紧紧揪住偷油贼不放,并喊话让我赶紧报警。盗贼见杨叔不吃这一套,索性动起手来,杨叔哪里会怕他,扑上去就和他厮打起来。

  盗贼长得壮实,杨叔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尽管被打得头破血流,却始终抱着他的脚脖子不放。这时,油田派出所的人员及时赶到,很快制服了盗贼,而当我把杨叔从地上扶起来后,他第一句话便问:“闺女,没吓着吧?”那一刻,我真是惭愧地想钻到地缝里去,面对凶徒,我胆小如鼠,而杨叔却像一个威风凛凛的战士,为采油工树立了正气。

  从此,我开始虚心向杨叔学习。白天巡井时,他教我测量、记录数据、填写报表等。休息时,他带我到抽油机跟前,手把手教现场操作。在他的指导下,我像树苗一样开始绽放蓬勃的绿意,遇到井场突发问题,总能沉稳且熟练地应对。

  在我眼里,杨叔朴实得像个农民,他在油田生活了三十年,每次别人外出看电影、吃饭、娱乐,他只会坚守岗位,甚至白昼不分地为同事顶班,尤其在关键时候,总是第一个冲在前面。

  有一次,小站突发火灾,正在抽油的杨叔领先从罐车上跳下,崴伤了左脚,他忍痛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拧动灭火器,制止了大火发生。等我赶到医院,他依然满脸微笑。想着他一只腿本就有残疾,如今另一只脚也受了伤,我忍不住哭起来,结果他拍拍胸膛说:“这点伤算啥,跟我打井受的苦比起来差远了。”

  杨叔打的第一口井正是罗126井。当时条件艰苦,夏天酷暑难耐,他们用旧帆布做遮阳伞;冬天滴水成冰,他们的手常常裂着血口子。在那样的环境下,设备运转常令人担忧,比如钻机绞车需要水厢辅助冷却,但天寒地冻经常失灵,稍有不慎就会发生危险,他的腿疾就是在一次意外事故中留下的。

  前不久,我们接到单位通知,采油厂会陆续关停一部分产量小的油井,我和杨叔照看的几口井全在关停名单内。自从知道这个消息,我再也没有看过杨叔的笑脸,在落日的黄昏里,他常常站在罗126井前发呆。

  雨终于停了,抽油机在雨水冲洗下显得洁净明亮。杨叔穿戴好劳保用品,背起那个油渍斑斑的工具包,默默踏上了巡井之路。望着这个瘦小却无比坚挺的背影,我眼前浮现出无数棵在荒山野岭站立的树,杨叔就是那棵常青的采油树。

  (作者供职于陕西延长石油七里村采油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