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温润,新鲜稻米散发出的香气,让我涌起了对故土的思念。
一场秋雨过后,碧空如洗,住在山里的老周,喊我去他家吃新米饭。老周在山里有块稻田,春天播种、秋天成熟的稻子,经历了三个季节阳光雨露的滋养,颗粒饱满金光灿灿。
稻子还没收割前,我去过山里一次,老周像一个虔诚谦卑的老农民,身体伏在沉甸甸的金黄稻子前,用鼻子嗅着稻香。风一吹,稻子顺风摇摆像是在招手说“我已成熟,给主人带来收获。”
老周在乡下的家,有自己买的打米机,他将晒干的稻子打出新米,再用柴火煮米粥。柴火灶里,是熊熊燃烧的松枝,偶尔听见松脂哧哧哧滴落于火焰中。香气四溢的锅里,新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浮在最上面的一层米油,喝上一口,香甜黏嘴。
有作家曾说,所有粮食中,大米是有灵魂的,其它都只能算是杂粮。这句文字,击中了我的心房。
新米之香,在秋的季节,隆重登场。一粒米,在岁月的流转中,却充满了艰辛。
一粒米,从一株秧苗开始成长,经历分蘖期、幼穗发育期、拔节孕穗期、抽穗开花期、灌浆结实期;一粒米,经历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立秋、处暑,从种子萌芽到颗粒归仓,伴随了24节气一半的旅程;一粒米,从春到秋,经历风雨雷电,还有农人匍匐大地滴下的汗水,凝结成鲜活和旺盛的生命力。
孩童时,我常常提一个竹篮,在收割后的稻田里捡拾遗落的穗稻,直到夕阳完全吞没我单薄的身影。晚饭时,奶奶犒劳我的,是一罐在柴火上煮熟的米饭,那是我至今都难以忘怀的饭香。
清贫的岁月里,农人们多食玉米、红薯、洋芋等杂粮,大米没能成为主食。我13岁那年,爷爷大病,弥留之际,他虚弱地喊奶奶,想喝碗米汤。奶奶一路小跑,去邻家借了碗大米,煮了米饭,把米汤端到爷爷面前。爷爷喉结滚动,艰难地吞咽下小半碗米汤后,伸出手指头朝房顶上指了指,歪过头去,走了。爷爷伸出的手指是什么意思,我如今似乎明白,他是满足了心愿,要去天堂散步了,只不过那里没稻田可种了。
离开故乡那年秋天,我从乡村学校转到县城读书,路上看到一个村里人,在水田里吆喝着一头牛耕田,突然就倒下了,他比牛还累、还苦。所以,每当吃着大米,总会想起辛劳的农人,想起他们耕作于田间,那一个个渺小的身影,但正是这一个个渺小的身影承担着我们果腹之粮,他们又何尝不伟大。
大米虽经历了季节的风霜,可一旦归来,却沉淀得安静从容。人到中年的我,无法像罐里的大米那样沉稳,有时甚至像喝了高粱烈酒后冲动任性,然而每当身处稻浪中,闻到米香,就会感到自己悄然化为一株站立的稻子,明白了世事沧桑,懂得了万物澄静,体会到厚重大地散发出的恒久之香,以及万千生命绽放吐露的馥郁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