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版:星辰副刊

中国能源报 2021年05月10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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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信入梦

■崔向珍 《 中国能源报 》( 2021年05月10日   第 24 版)

  1984年初夏,我帮母亲收完地里的麦子,又点种上夏玉米,准备进城打工。

  我的行李很简单,几件还算囫囵的旧衣服,装在母亲缝制的编织袋里。一支寒假前老师奖励的新钢笔,几本刚刚学了没几页的课本,还有父亲送我的一本《在人间》,都装在母亲新缝的蓝布书包里。

  我离开家时,村南的春玉米已经长了八九片叶子,正在争先恐后地拔节。母亲送我过了那座熟悉的小桥,在我家地头站了许久,不停叮嘱我:“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在滚烫的泪光里,我一步一回头地走远了,绿树红瓦的小村庄,层叠着我脚印的小桥,母亲不停挥动的手臂,都渐渐模糊,只有那句“多给家里写信”,还在炙热的南风中回响。

  城里的高楼大厦让我惊喜,车水马龙让我惊慌。想家的夜晚,我铺开信纸,给父母写信。我想念家人,想念坐了一年半的教室,想念村前的小桥……想说的话太多,却只能将它们和苦涩的泪水一起吞进肚子里,告诉家人在城里很好。

  父母很快回了信,他们各自写了一页信纸,正反两面写得密密麻麻。除了一些用心的嘱咐,他们都把“对不起”三个字写在了纸上。无数个想家的夜晚,我翻来覆去读父母的来信,任由泪水一次次模糊双眼。我买了一个小小的笔记本,把想对父母说又不能说的话都写在上面,用来释放心里的苦闷。十四岁的孩子,实在背负不起太多生活的重量,心里委屈时,极度渴盼家里来信,特别是母亲的来信。

  睿智而细心的母亲,写在纸上的每一句话都直抵我心灵的深处,如同春天的阳光,静静抚平我的伤痕。我把信捧在手里,迫不及待地品读,为了保存它们,还特意买了一个大号牛皮纸袋,放在工作台的抽屉里,还上了锁。

  在城里的第一年,父亲抱病,母亲替他教学,还要下地干活、照顾一家人的生活,常常忙得废寝忘食,可是给远在异乡的女儿写信,却是她最上心的事。每个深夜,她静静地坐在桌边,把家里的幸福和快乐写给我,嘱咐我安心工作。

  一年一年春暖花开,一年一年燕去燕来,母亲写给我的信足足装了三个大牛皮纸袋。中秋月圆的夜晚,春节的鞭炮声声里,我一遍遍拆开这些信,再一次次封装,整整齐齐摆放在枕边,安然地沉进睡梦里。

  一个漆黑的夜晚,这些被我视若珍宝的信件,还有《人民文学》的一封手写退稿信,以及少部分现金粮票,都被窃贼偷走了。窃贼或许以为,这精心保管的牛皮纸袋里应该存着值钱东西。

  这些再也无法找回的信件,让我痛苦了很久。为了抚慰自己,也为了不再让母亲苦苦思念,1990年春天,我毅然放弃了城里轻松的工作,回到家乡。

  那些丢失的信件,我从未跟母亲提起。如今,我们离得更近,已至耄耋之年的母亲常常念叨她和我之间那些信。我写给她的信,一封封都完好地保存在书橱中,可她写给我的信,却只能在酸涩而美好的记忆中回味了。

  (作者供职于山东东营市方正化工有限责任公司)